第13章 水中花
孤独是什么?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埋在最深处的答案。
如果,一个人,从记事起,每个日日夜夜,都要面对着所有的不堪和苦楚,只是为了那一个信念。
活下去。
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改变。
从稚童到少年,一点点将这一切嚼碎了,咽下去。
人间本就是那炼狱。
有的人生来便是拥有一切,甚至可以享之不尽。
世道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最底层的人,也许,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资格,祈求上天,能够多看他一眼,眷顾一下这满是残骸破旧的世道。
而卑微,是刻在骨子里的懦弱。
怕死么?
不怕。
但是,怕就这样一辈子,一眼看到尽头,甚至以后每天都要这般忍受煎熬和穷苦,然后继续活着。
从前,有个至高无上的存在,遥遥透过那满天星辰,看向满是灯火阑珊的人间。
他做了一个决定。
当璀璨而绝对无错的神性,碰上了摇曳晃动却依旧不曾熄灭的人性时。
是赢,还是输?
这个答案,无从知晓。
所以,就有了那一场,旷世大战。
无数生灵陨落,众生睡去。
千年又千年。
人间依旧还是那个人间。
只不过,又有了那么一些不同。
蜀山之巅,有个神色悲凉,童颜鹤发的老人负手而立,喃喃自语。
“这座人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最终,还是要一个结果的。”
“既然站在了这里,就没有了退避的可能,即便生死道消,也要……”
“寸步不让。”
他犹豫的看向北方天地,感叹道:“老友,画地为牢万年,也快到头了。”
他又看了眼天穹,无奈的摇了摇头。
蜀山,掌管着人间所有的秩序和安稳,绝不可乱。
即便除了中土神州外的其余七大州陷入战乱,甚至沦陷,也要集齐人间所有的修道之士,齐聚蜀山,再现曾经万修云集的浩荡场面。
只有这样,也许才能赢下接下来的那场大战,再为人间,续上千年太平世道。
既然那登天长梯没了,人间便是最后的证道之地,成不了仙,也不能忘了本性。
既然如此。
那么,舍我其谁?
唯有蜀山。
青丘,白帝殿内,所有狐族强者这一日全部聚在了一起,只为了见证新一代的狐王诞生。
大殿内摆放了六个金椅,左右各有三个。
为首的金椅上,坐了个神色阴柔,面容俊朗的黑袍少年,正在把玩着手中的袖珍小剑,对身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身旁挨着的,是个赤裸上身的魁梧大汉,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看着殿顶发着呆。
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对极其般配的金童玉女,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黑袍少年,似乎眼神中,有些冷意和忌惮之色。
剩下两个位置,空空荡荡,再无人敢上前一步。
他们身后站满了族人,却没人敢开口说话。
大殿内,落针可闻,安静的可怕。
直到一个青袍男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的走入大殿。
四周众人见状,连忙弯腰俯首,不敢直面。
那魁梧大汉笑着喊了声:“臭小子,威风啊。”
青袍男子连忙拜道:“四叔。”
只是眼神有意无意间,看向那古井无波的黑袍少年。
魁梧大汉点了点头道:‘你娘亲这些天可没少去我那府上跑动,放心,今天四叔不管看在谁的面子上,也会挺你的。’
他看向百炼身后的两个随从,嗤笑道:“老七,老九,这就当那扶龙之臣了?”
百炼脸上笑容不减,回应道:“四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七叔和九叔那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些年待我如同亲生,爹爹当年失踪后,也是他们得了旨意,护我周全,若非这样,侄儿恐怕早就……”
魁梧大汉打断他,挥手道:“长了一张白嘴,说不过你,去吧,一边待着去。”
他身后那个随从上前一步,沉声道:“白老四,劝你对少主客气一些。”
魁梧大汉眼神如电,瞪了眼那随从。
他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退数步,眼神阴冷。
另一名随从打了个圆场,抱拳道:“四哥,老九不懂事,本来就是自己人,莫要伤了和气。”
白炼附和道:“四叔,有劳了。”
然后他径直走向大殿前方,眼神炙热的看着那正中央的巨大石座。
那象征着无比高贵的,悬空了近乎千年的王座。
如今,举族上下,唯有他与那同父异母的姐姐有那资格,能够继承白狐王的称号,一统青丘。
他不经意,嘴角微微上扬。
白幼真早就被他母亲秘密关进了桃花镜中,而且她也早已身受重伤,不成威胁。
曾经的无数次幻想和梦境,近在咫尺。
他一步一步,越过阶梯,走上属于自己的位置。
坐在下方的黑衣少年停止了转动剑柄的动作,饶有兴致的看向一处地方。
百炼此时还没发现,大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裙,头戴凤冠的身影。
白幼真凤目扫过四周,朝着那大殿之上的四位长老,致意的点了点头。
她眼神冰冷的看向那放肆愚蠢的弟弟。
“白炼。”
这一声呼唤,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身形突然冻结,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向那个曾经最恨得姐姐。
他惊声道:“怎么可能,白幼真,你是如何做到的?”
白幼真走上前去,直面他,嘲讽道:“你也就只能耍一些幼稚的把戏,你当真以为,即便困住了我,就能真正坐上狐王的位置了?”
那两个随从将他护住,却不敢开口质问。
黑衣少年缓缓起身,看向她,问道:“决定了?”
白幼真点头道:“以父之名,不敢不从。”
黑衣少年点头道:“既然如此,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他旁边的魁梧大汉摸了摸头,疑惑道:“我咋看不明白了?”
黑衣少年轻轻转身,跺了跺脚。
两条黑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稍纵即逝。
然后只见那两个随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不知死活。
黑衣少年对面的金童玉女同时起身,异口同声道:“白清浊,你大胆。”
白清浊像是无视一般,看向四周族人,开口道:“诸君,千年前,我曾得了白狐王的旨意,只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至于这些年发生了种种,只是一种对待小殿下的历练而已,能否一肩扛下狐族的重担,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份能够证明的,更别说,让老夫将这位置,拱手相让一个只想用阴谋诡计,残害亲姐姐,只为了得到王座的白眼狼。”
“小殿下,便是我青丘未来的希望。”
“若有不服的,先问老夫手中的剑。”
白幼真神色肃穆,脚步缓缓走向王座。
路过黑衣少年身旁,她欠身施礼,柔声道:“谢了。”
白清浊点头致意,让开道路。
白炼浑身发抖,看着那个至亲走向自己,随后与他擦肩而过。
看着她曼妙的背影,白炼心下一狠,袖中滑落一把匕首,朝着她捅了过去。
只是,白幼真怎能让他得逞?
她撇过头,看着那无法近身的白炼,藐视道:“我愚蠢的弟弟啊。”
她身上散发一股极强波动,将他震退三尺。
一股王道气势将他死死压制,逼迫他跪倒在地,俯首称臣。
白炼死命挣扎,双眼流血,嘶吼道:“我不服,不服!
“白幼真,你要抢走我的一切么?”
白幼真走到了王座旁,转身坐下,仪态尊贵。
白清浊带众族人弯腰拜道:“恭请白狐王归位。”
其余三个长老见大势已去,也便不再挣扎,一同拜服。
白幼真颔首道:“诸君,随我一同振兴青丘,本尊将带领你们,走向新的征程。”
没有人再会多看那个失败者一眼,即便他依旧在嘶吼,依旧在呐喊。
一切都落下尘埃,没有了意义。
被拔了毛的狐狸,不如狗。
等待他的,只会死老死青丘。
这还是白幼真念及他是自己唯一弟弟的缘故。
青丘一处风景优美的巨大庭院里,有个木讷少年坐在石凳上,傻傻的看着那一汪湖泊,一言不发。
他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伸长了脖子,看着平静的水面。
水面下,有着自己的倒影。
影影约约,眉眼变幻。
“醒来。”
他猛地退后,一屁股坐倒在河边,眼神惊恐。
谁在说话?
有些犹豫,他还是一点点,再次看向湖面。
“喂,你在干嘛?”
一个娇憨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回过头,看着那衣裙飘飘的少女,叫了声:“主人。”
白幼真在他面前,好像变回了那个一身红色的模样。
她歪头道:“你刚才神神秘秘的在看什么,水里有东西么?”
她拎着衣裙,似小天鹅般,伸长秀颈。
一不小心,小脚一滑。
少年连忙扶住她,只是当手掌触及她身上时,便像是一股酥麻的感觉。
那股熟悉的幽香,缭绕他的心头。
他看向那绝美的面孔,如痴如醉。
白幼真推开他,嗔怒道:“干嘛啊?”
少年抓了抓头,只是傻笑。
白幼贞撇嘴道:“傻了吧唧的。”
然后,有一个婢女连忙走近,小声说了什么。
她神情突然一变,连带着浑身气势也一同改变。
只是,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
无论她如河变幻,都是她。
白幼真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一处幽静水亭内,白清浊正在静静品茶,神色淡然。
白幼真风风火火走去,沉声道:“二叔,我不是之前的小殿下了,我如今的身份是白狐王,青丘之主,为何要瞒着我答应银狼族的婚事?”
白清浊看着他,轻声道:“我不过是来传话的,做主的人,可不是我。”
她像是突然知道了什么,微微颤颤的扶着石柱,神色凄苦。
整个身体的精神松垮下来,又变成那个无助的少女。
白浊流手持青花瓷杯,叹息道:“真儿侄女,万般不由命,为了狐族的未来,你只能短暂妥协了,毕竟银狼族的地位在八族之中,也能排进前三,绝不是如今的我们可以抵抗的。”
白幼真木讷道:“什么时候?”
白浊流沉思片刻道:“三日后,银狼王亲自来我青丘下聘礼。”
白幼贞“呵”了一声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牺牲品。”
白浊流不再看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身离去。
擦身之时,他开口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既然做了白狐王的位置,就应该有了这觉悟。”
他想拍拍少女的肩膀,却被躲开了。
他身形只能一晃之下,消失在了原地。
白幼真倚着石柱,滑落在地,长叹一声。
躲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爹爹,从一开始,便决定将他嫁出去。
什么白狐王,什么青丘之主。
全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
她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看起来很单薄,却很可靠。
心念如此,百般无奈。
然后,他就看到了亭子尽头,有个少年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眼神迷离,雨雾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