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子山山顶绝峰处，那紫袍道人盘膝坐在山崖间，双眼看向一处天然瀑布，神色凝重。
刚才，他在打坐养伤的瞬间，发现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瞬间降临，丝毫没有征兆。
犹如他幼小之时，跪倒在天门之外，丝毫不敢抬头看那些存在的恐惧。
他背后湿透，不敢轻举妄动，双手拼命的在袖子掐指，试图找到这诡异的来源。
片刻后，一脸目瞪口呆的愣住了，他脸上呆滞，猛的趴在地上，只是磕头。
原来，是有一道雷霆破开天门，强行降临。
“废物，愚蠢。”
一个沉闷的霸道声音响彻天地。
他咬牙颤抖道：“师尊。”
那声音教训道：“既然已经下了死手，为何还让别人跑了？你就这点能耐吗？活该就只能是个烧火的童子，不配做本尊的亲传弟子。”
道人苦笑道：“师尊有所不知，那小子背后有我神界的影子，恐怕，还与那位至尊存在有……”
雷霆突然暴走炸开，将四方天地隔开一处绝对领域，雷暴中，走出一个灰袍中年男子，看不清面目。
他一瞪眼道：“你也配提起她的名字？不知死活！”
道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浑身颤抖不止，像是受到了酷刑。
那中年男子不为所动，吩咐道：“从今往后，剥夺你雷部神职，收回你传承身份，忘你戴罪立功，将功赎罪，否则，今生今世，就呆在这座下沉凡间的破旧洞天里吧。”
他身形消散，重新化为一道雷霆，飞升神界。
道人这才挣扎爬起身，连忙朝着那雷霆离开的方位，方方正正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死死将头颅抵在碎石间，眼神却满是煞气，咬破银牙，鲜血直流。
自从从神界接下任务，来到这张家界洞天已有百年，他亲眼看着这本来尚在半空中水滴状洞天，一点点下降，直至完全落地，成了一个品秩中等偏上的破碎洞天福地。
数千年的因果轮回，终于引来了天道反扑，所有小洞天中的生灵，都受到了天罚。
所以，他才敢让那尊元婴期的狗妖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以至于，收了这些灵气种子，返璞归真，用那本命至宝“天幽”火炉炼化为天道丹，争取在师尊大寿来临之前，准备一份大礼。
这一切，都让那小子给破坏了！
连接了自己不仅要接受来自师尊的雷霆震怒，还要引火烧身，牵引至神界七十二重天深处……
怎么可能？
难不成，那小子……
不能想，一想就头疼，连带着神魂一同颤抖。
不过，师尊刚才所言，难道是另有所指，是让自己斩草除根么？
做了几千年的烧火童子，对于这些明里暗里的算计，着实有些捉摸不透。
他可不想就这样，在这已经没了什么天材地宝的破碎洞天中，继续浪费时间了。
失去了本命法宝的道人，重新盘膝坐好，继续炼化体内伤势，争取更快一些亲自离开洞府，追杀那一桩大麻烦！
宝峰湖旁，汤奕将黄虎拘押至此地，突发奇想的想折磨他一番，让他临死之前，尝一尝道心破碎的滋味。
他从腰间扯开一枚灰色绣袋，丢入湖面之上，阴笑道：“睁开眼好好看看，黄大将军。”
黄虎气息虚弱，挣扎起身，瞳孔收缩，脸色苍白。
湖面之上，一个个烟状倩影无声呐喊，脸上血肉模糊，分不清到底是谁。
可是，这熟悉的感觉，让他认出来了，这些可怜的残魂，都是自己曾经救下的女神官。
其中，有那本来负责天边织就云彩的青霞仙子，因不忍一个冒犯天条的猴妖受剐心之罚，悄悄喂它喝了口仙酒，被执法神使撞见，强行拿下问罪。
有下凡人界嬉戏游玩的神界女仙，爱慕上了一个凡间男子，为了他，东躲西藏，不顾一切，甚至违逆天尊之命，诞下一个婴儿，后惊动十二天仙之一某位亲自下界捉拿，处死了那可怜婴儿与凡人，将她打入神界天牢，任凭她消耗无尽寿命，自生自灭。
还有，许许多多，身份卑微，却一不小心得罪了那些高权重的神祇，被锁住浑身仙骨，押送至诛仙台，由雷部神将，幻化雷霆鞭打神魂，进行处罚，最后，打落凡间。
这些可怜的神女，都是曾经这位镇守北天门的神将故友，因此他虽屡建奇功，却因这些这些罪状，功过相抵。
只是他并不后悔，只是默默无闻的用自己所有的权力与行动，尽一切可能的给予这些可怜神女一些帮助。
救下她们后，安置于凡间某一处洞天福地中，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远离神界，未必不是好事。
黄虎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处神界北天门，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神女被押往诛仙台，进行枭首。
他撕心裂肺吼道：“狗日的杂碎，你不得好死！”
喊着喊着，他泪流满面，挣扎着往前挪动，想要再去救她们一次。
汤奕用一枚匕首戳穿他的掌面，将他钉在地上，轻声道：“痛么？恨么？”
“这种无力的感觉如何？”
“是不是，想要撕碎我，杀掉我，恨不得吞了我？”
黄虎撕心裂肺的不顾一切往前爬着，却无能为力，他用尽全身力气，拔着手掌上的匕首，却纹丝不动。
淡金色的血液，流的满地狼藉。
汤奕与一旁看热闹的王振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宝峰湖面上，那些残魂停止了哭泣，遥遥一拜，拜这位曾经的天将大人，拜这位如今同病相怜的善良汉子。
黄虎体内，所有神力早已耗费殆尽，像是一根干涸火烛，已快燃烧殆尽。
“唉……”
一声叹息。
道不尽的酸楚。
黄虎怀中，一只手掌轻轻拨开那枚匕首，一点点撑着他，站了起来。
陈山河，醒了。
他无视这散发着天道法则的困仙网，浑身剑气萧瑟。
他拍了拍黄虎的肩膀，轻声道：“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陈山河面无表情看着那两个所谓的神将，低头在看着面前这不断稀释他体内灵气的白色大网，自语道：“你想吸，就吸个够。”
他张开双手，闭眼呢喃道：“时来天地皆同力。”
一旁的奕翔突然如临大敌，低声道：“大哥，不对劲。”
王振刚要说话，便张大着嘴，忘了言语。
原来，困仙网像是被一股巨大灵气瞬间撑开，崩至极限。
陈山河一掌伸向空中，默念道：“剑，来！”
千里外，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如同蝗虫压境，从北方天地，接引而来。
声音大躁，如同无数只秋蝉，立在枝头，对天地放声。
奕翔“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顾一切，化为一道遁光，头也不回的逃离此地。
王振也同样心生胆怯之心，收起那股胜负之心，灰溜溜的转身逃窜。
陈山河双眼盯住两道遁光，摇头道：“即便今日十二天仙同时下凡，也保不住你们的狗命，我说的。”
剑气洪流奔涌而出，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涌向所指方向。
从高空中看，便见到整座张家界洞天像是被破开一个大洞，不断有剑气长虹由北向南而来。
奕翔回头看着晚了一步，就被剑气所吞噬的王振，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瞬间消失。
神魂中的那一丝联系，熄灭了。
他急忙咬破舌尖，怒吼道：“血影遁！”
一股血光将他包裹，千里一线，突然消失不见。
只是，他已被锁定了气息，即便逃往何处，也难逃一死。
剑气洪流分散开来，直接破开结界封印，消失于无形中。
千里外，奕翔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他回头看去，刚露出笑容。
下一刻，无数剑光由苍天之上，突然降临，砸落而下。
他瞳孔中刚倒影出那一道道剑光寒影时，便被无数剑气冲刷，瞬间血肉消散，形销骨立，光溜溜的在空中摇摆。
然后，再一次体验了一下剑气贯穿整个骨骼的感觉，连带着神魂，一并身死道消。
宝峰湖旁，陈山河撑爆了那困仙网，拖着黄虎高大的身躯，斜靠着一棵柳树上，默然无声。
黄虎咳嗽片刻，伸出大拇指，虚弱笑道：“小子，够解气。”
陈山河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嘶哑道：“别说话了，我助你稳住神魂。”
黄虎艰难撇头，看向湖面之上的袅袅青烟，苦笑道：“我不成啦。”
陈山河不敢松手，害怕他下一刻就会离去，连忙道：“撑住，没事的。”
黄虎转过头，认真看着他，咧嘴道：“小子，咱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也没怎么服气过别人，这次，算是彻底给你折服了，原来，这人间，也有你这般年轻后生，脱颖而出，让我等望而却步，了却心中遗憾。”
他猛的剧烈咳嗽，捂住胸口，喘息道：“只可惜，往后的风采，我看不到了。”
陈山河沉默无言，看着他身躯渐渐发出淡淡光辉，像是一点点消散而去。
黄虎回光返照，豁达的拍拍他的手，嘱咐道：“小子，往后若是遇见了漂亮女子，即便她犯下多大的错，如何伤了你的心，不要下死手，若是，有了女子喜欢你，一定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咱这一辈子，可一个仙子都没有辜负啊，就是，最后，没能让她们好好活下去，死了还要受罪……”
他泪流满脸，挣扎着看向湖面，嘴角呢喃道：“用我这仅剩气数，超度她们，护住她们投胎转世。”
陈山河不忍再看，应允道：“好，我答应你，若是遇见了这样女子，一定不会辜负。”
黄虎安详的闭上双眼，重复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也不枉，这人间，走上一趟……”
他像是神识穿过了无尽的虚空，重新来到了那处巍峨的天门外。
“北天门”下，好似有一身穿银甲银盔的高大神将镇守中央，拒一切来犯之敌。
神魂归位，重回故里。
陈山河怀中一轻，金光拂过他消瘦的脸颊，飘散至宝峰湖面。
那些漂浮在湖面中央的残魂，像是被金光所牵引，团聚一起，渐渐远去。
然后，她们朝着愣在一旁的陈山河，遥遥施了一礼。
好似在他耳畔间，听见了悦耳至极的莺莺燕燕声。
他从腰间抽出木剑，竖在胸前，肃穆道：“一路走好。”
一道剑光，破开云雾，升至空中。
这是他最高的礼敬，祭剑。
随后，他看向后方，深吸一口气。
气吞万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