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流离颠沛
许晓秋将周兴为戏称为“周扒皮”,源于她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见识了这位年轻掌柜的节俭吝啬。
做饭时,罗盼香按照他的要求,严格按照分量舀米放到锅里煮,连煮饭的水量都有讲究。
许晓秋原还以为是为了保持米饭最佳的味道,结果才知道这个水量正好能让米饭膨胀到最大,又不至于黏糊糊,盛起来显得分量十足。
更不用说炒菜了,灶房专门有个舀猪油的小勺子,周兴为特地花重金买了几张纸,裁成巴掌大的纸张,在上面记录着每种烧菜的油量,还有盐的量。所幸,他并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数着盐粒。
小院子里有一个小角落,种着一些青菜。只能用洗菜的水来浇菜,而洗碗的水则泼向鸡圈,因为碗碟上有些饭粒和菜油,好歹能让那几只鸡打打牙祭。
哦对了,许晓秋每日除了说书,还要到菜地捉虫,用竹条夹起菜叶上的小虫,然后喂鸡。为什么不是大肥虫呢?因为之前罗盼香每日都会捉虫,这虫还是幼崽时,就被鸡吃进肚子了,它还能长大成为一条肥美的虫子么?
自从许晓秋说书后,虽说每日营收增加了,但是他们也就第二天加了餐,三个人分半盘瘦弱的鸡。
平日里都是吃水煮青菜,省猪油;隔一日还能吃到鸡蛋碎,主要看吃客们点鸡蛋的次数;有时候是吃客们吃剩下的菜,许晓秋心里膈应没动过;倒是每日能喝到带荤腥味的汤,因为那些猪骨反反复复熬了又熬,都快变成清水汤了。
许晓秋好几次都想将菜虫给自己加餐了,与鸡夺食。
而她的两套长衫,一套是周兴为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另一套是用他的旧衫改小了。一日一换,好在里面还有内衣,长衫就相当于外套,许晓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幸长衫虽破旧却干净。
也不知是周兴为一时大方,还是罗盼香又去劝说他,他竟然破天荒地让许晓秋置办了一件襦裙,尽管布料粗糙颜色暗淡,好在她又多了一件换洗的衣服。
周兴为实在太节俭和抠门了。
许晓秋一度以为他是负债开店,结果听罗盼香的意思,他这人从小穷苦惯了,有了钱后也不爱大手大脚,就像秋冬的松鼠拼命攒着藏着。
许晓秋夜里同罗盼香唠嗑。
罗盼香家里有五个孩子,她最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家里贫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罗盼香自小便操持一切家务,喂鸡种地、洗衣缝补、做饭烧菜、带娃样样都得行。
本来,这日子再苦,一家人也能勉强过活。
然而,地里长年干旱,闹了饥荒,不少人家卖女换粮。
罗盼香因年岁较大,长得稍壮实,人家嫌她吃得多,又觉得不好管教。家里的两个妹妹都已经卖给富人家做丫鬟了,换回来的银钱并不多。
可是,饥荒持续了一年又一年,罗盼香的小弟弟不幸染病而亡,爷爷奶奶舍不得吃粮,活活饿死了。
罗盼香便主动提出离开,自己出去觅食,这样家里多了一份口粮,爹娘和弟弟也能再坚持一些日子。
她一路向南,摘过野果,掏过鸟窝,吃过树根,用石头砸河里的小鱼,走过深林,差点沦为豺狼的食物。脚下的鞋底早已磨破,露出大脚趾,后来破洞越来越大,脚指头全部露了出来。
罗盼香向路人借了刀,将自己的长发切断,将脸抹黑,好掩盖住女子身份,在这流浪生涯保住清白。
记不清走过多少个村子,敲开多少户人家乞食,她从未有一日吃饱过,经常饿两天吃一顿,她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只知道一直走下去,尽量活得再久些。
她对爹娘无怨,只祈祷他们能捱过饥荒,也盼望那两个妹妹能过得好些。
她继续往前走着,有一天终于倒下。
而当时推着小摊车的周兴为正好经过,见到雪地上衣衫褴褛的短发少年,不假思索扛起了少年,将她带回家。
昏迷的罗盼香感受到暖意,缓缓睁开眼,她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
在一旁收拾炊具的周兴为听到动静,发现床上的少年醒了,一副大人的口吻地训道:“我说你这小孩大冷天的也不找个地方避雪,再晚些就要被雪给埋了!饿了吧?还起得来吗?过来喝口热汤。”
罗盼香不言语,她先前实在饿极了,生生吞了几口雪,此时嗓子疼得厉害。她依言起身,艰难地走至桌边。
这张破烂的小木桌缺了一条桌腿,周兴为不知从哪找了根木头,堪堪支撑住木桌。
周兴为见眼前脏污的少年只顾着喝汤,便问道:“你家大人呢?”
罗盼香放下破了一角的碗,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尝试说话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
周兴为摇头叹息,“还是个小哑巴。前年北边饥荒闹得严重,不少人都逃往南边,小哑巴,你也是逃荒来的吧?”
罗盼香点点头。
周兴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既然今日捡到你,便是上天赐予你的缘分。以后我便是你大哥,你就是我小弟。以后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饿着你!叫声大哥听听,哦,忘了你是个哑巴。”
罗盼香见他误以为自己是不会说话的男子,也不解释,她一路走来,见过许多比死人还可怕还肮脏的事情。
周兴为找了一件衣裳给她,又替她烧了水,然后去烧火做饭。
罗盼香便在里屋将自己刷洗干净,她的脸只洗了一半,依旧黝黑,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又将长布一圈又一圈缠在胸前,紧紧地捂住女子的秘密。
自此,罗盼香结束了流浪的生涯,每日跟着周兴为早出晚归,推着小摊车,边走边吆喝。
夜里,她不愿同周兴为一张床。周兴为不知真实情况,拗不过她,便任由她打地铺了。
周兴为常常说的话便是:“小哑巴,你大哥我以后一定能开一家客栈,名字就叫悦来楼,让近者悦服,让远者闻名而来。到时候就能带着你吃香喝辣了!”
他很满意自己这个小弟,手脚勤快,有眼力见,人踏实勤恳不抱怨,能烧火做饭,还能缝补衣服,他总算不再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了,就是小弟不会说话,力气还有些小。
周兴为有时候看着小弟的短发,可惜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看看你这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真丑,以后可怎么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