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辩论
天亮了,许家人今日起得格外早。
许晓秋特地换上许顺泽送的桃色襦裙。
“不错不错,我家晓秋姑娘长得就是水灵灵,这哪是衣裳衬人,分明是借了人的光。”许顺泽笑呵呵地夸赞。
“那还是要多谢兄长的慷慨相赠,还望兄长早日发大财,多多送我漂亮衣裳穿。”
“哈哈哈,没问题。”
兄妹俩的插科打诨,冲散了离别的伤感。
许家人将许顺泽送到城门,布庄的少东家和别的随从也在。
许晓秋又看到那位钱三小姐,按照许顺泽的描述,今日送别她该是神情悲愤才对,怎还如此兴奋?
许晓秋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昨日她缝制好的,虽说不大雅观,但也是一份心意,她在荷包里放了一些桂花糖。
“大哥,这荷包送给你,里头有桂花糖,你早点吃完,小心天气热融化了。”毕竟是第一件“手工艺品”,她还是有点不舍送出。
许顺泽闻言接过,待看到荷包模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小妹你这份心意,大哥心领了。要不你还是留着吧,桂花糖我用别的装上。”许顺泽十分感动,并拒绝了这份礼物。
“大哥你收下,我在家还可以再绣一个。”许晓秋将荷包推回去,呜呜呜她真的好懂事啊。
“行吧。”许顺泽不好挂在腰间,直接塞进怀里。
“爹,娘,你们莫要送了,早点回去吧。”许顺泽挥手告别。
“顺泽啊,记得常写信啊!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许父搀扶着眼睛红红的许母。
“爹,娘,小妹,我走了!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许顺泽背上行囊,跟上大队伍,去找少东家的时候,发现多了一辆马车。
他疑惑地走近马车,听到里面女子嬉笑声,一脸震惊。
此时马车的窗帘被人掀起,许顺泽看到那张脸,条件反射迅速低头,矮着身子赶紧溜走。
许顺泽找到了少东家,询问马车上的人。
“我们此番出行正途经我外祖家,家妹嚷着让我爹答应了。”少东家笑着拍拍许顺泽的肩膀:“这一路上就委屈你了。”
许顺泽生无可恋地继续前行。
许晓秋比往日晚了一炷香时间到书院。
陆思齐见她情绪低落,问道:“你大哥可是今日启程?”
许晓秋闷闷地点了点头。今日起早了,有些困倦。
“你大哥也不是第一次出行,必定也能照顾好自己。你莫要太过担忧。”
“嗯。谢谢夫子,我没事。”还是飞机高铁方便,坐马车也太遭罪了。
两人无言地用餐。
陆思齐见一顿饭下来,许晓秋仍精神不振。
在许晓秋提着食盒准备回去时,他骤然开口:“桃花帘外开依旧, 帘中人比桃花秀。”
陆思齐说完,恐晓秋姑娘觉得自己轻浮,补充道:“晓秋姑娘今日桃色衣裳甚是好看。”
冷不丁被赞美的许晓秋,扬起灿烂的笑容:“谢谢夫子,这是我大哥送我的,我甚是中意。”
陆思齐本想转移许晓秋“悲伤”的情绪,没想到这衣裳还是许顺泽送的,好在她没有睹物思情,总算笑了。
许晓秋回到家后,见许母依旧沉浸在与儿子离别的伤心中,自己的荷包也送给大哥了,她借机拉着许母道:“娘来教我做女红吧,我想做个新荷包。”
许母勉强打起精神,让许晓秋将针线篮拿过来。“秋儿想在荷包上绣什么?”
梅兰竹菊四君子,许晓秋想起在书院见到的竹子,清雅淡泊,最主要是竹子线条没那么复杂。
“娘,我想在荷包上绣三两竹子。”
“竹子啊,那荷包的颜色得选白色或蓝色。”
“白色易脏污,蓝色吧!”
许母在针线篮翻了翻,奇怪地问道:“秋儿,我前日刚给你放了好些丝线,怎用得这么快?”
“啊?我只是昨日缝了荷包,就是送给大哥的那个。”许晓秋之前也没检查针线篮。
“罢了,那丝线是娘特地去布庄买的,比普通丝线精贵些,以后你要收好丝线。”
“嗯呐。”她也就昨日拎着去方小荷家,平常都不会去碰。
许晓秋认真地跟着许母学起针线活。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在这一个月里,许晓秋的攻略任务有了很大的进展。
自从有一次她闲得无聊旁听了一节课,在吃饭的时候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陆思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大家都认为这一幕令人扼腕叹息,潸然泪下的爱情悲剧。
“亦存抱柱心,洪波耐今古。莫从桥下过,恐忆少年侣。”
许晓秋当时吃饭实在没忍住,跟陆思齐说道:“明明尾生只要换个附近的地方,便可保留性命,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女子最后也不必跟着殉情。这种不变通反而害了自己和他人的典故,怎么还得到大家的歌颂呢?”
当时陆思齐无言以对,因为他也想象不出自己会因此而丢失性命。
自此,两人不再是单纯的“饭友”关系。陆思齐经常逮着许晓秋说历史典故,他觉得许晓秋对典故的另类解析很是有意思。而且也不知道许晓秋哪里来的那么多“歪理”,总能将他辩得哑口无言。
学子素来对他敬重,鲜少有反驳。同窗之间偶有争执,但是看法远不如许晓秋的有趣。
许晓秋被陆思齐对学问积极探索的态度给累到,吃饭时他会冷不丁冒出一些问题,教她吃个饭都不得安生;饭后又拘着她继续探讨,教她时常错过午休的时间。
她只不过是从现代人的世界观和角度,对成语典故进行新的诠释,竟惹得陆思齐高看了她好几个档次。
她现在私底下都是直呼陆思齐全名,也不再拘谨,有时候被陆思齐问得烦了,还会凶他几句。
陆思齐的脾气是真的好,为人做派亦是正人君子。
许晓秋有时候暗戳戳地“使唤”他,只要不涉及男女有别的事情,陆思齐都不会翻脸。
比如以前都是她将食盒拎回家,还要洗碗。她便提起这件事,没想到陆思齐很痛快地就承包了“洗碗”的活儿。
许晓秋乐得轻松,在一旁坐着看陆思齐做“家务活儿”,一边跟他掰扯现代人的观点。
在陆思齐连续洗了7日的饭碗后,这日许晓秋坐在旁边说道:“陆思齐,我第一次来书院时,听到你们在讲授’君子远庖厨’。”
陆思齐对答如流:“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他用干净的抹布擦干碗筷的水珠,继而道:“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
许晓秋眼珠一转,试探性地问道:“那你怎么看?”
陆思齐解释道:“但凡有血气之物都不要去杀它,推崇的是不忍之心,让君子不要造杀孽。此乃孟子劝诫齐宣王实行仁术。”
许晓秋狡黠一笑:“陆思齐你觉得中午的桂花醉鸡可口否?”
“自然,许伯母的手艺”陆思齐抬头看到奸计得逞的许晓秋,顿了顿,“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故远庖厨,仁之至也。”
许晓秋胜券在握地对陆思齐说道:“宣王因看到有人牵牛以衅钟,便不忍其觳(hu)觫(su),然宣王并未废衅钟,反以羊易之。”
“且不说人有恻隐之心,不忍杀之。本来是以牛祭祀,最后用了羊,羊何其无辜!不见其羊,难道羊就该死吗?真真是,羊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许晓秋忽的站起来,慷慨淋漓说道:“难道这不是一种伪善吗?若真心存善意,何不改制?不以牛羊衅钟,可取少血祭祀,既完成衅钟,又保有牛羊之命。”
蹲着收拾碗筷的陆思齐抬头仰视,在辩论时晓秋姑娘身上似有耀眼的锋芒,与其他女子不同,与大家闺秀不同,与小家碧玉不同。他很好奇,许伯父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奇女子,许是她大哥经常游走各地,见识自是不一样。
若她是男儿身该多好,可以拜把子。
陆思齐起身,蹲久了略有些头昏,稍缓会儿神,低头看向才到自己肩膀处的女子,“你说的也有理。当时,齐宣王所关心的是如何称霸天下,孟子奉行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孟子望借此说服齐宣王靠仁政统一天下,使天下人心归服。’君子远庖厨&39;,其目的在于唤醒齐宣王内心&39;不忍&39;的仁慈之心。”
许晓秋本是占据了海拔优势,陆思齐站起来后,她只能仰头,感觉气势都弱了许多,“且不谈论仁政,陆思齐你会不会杀生?比如下厨做菜?”
陆思齐将碟子一一装入食盒,谨慎地说道:“晓秋姑娘,你应该知道除了像伯父那样,寻常人家,鲜少有男子”
许晓秋不屈不挠地追问:“那是寻常人家,我现下问的是夫子你呢。”
陆思齐觉得许晓秋问题古怪,不过想到她爹也会做菜,就释怀了。
“不会。”
“诶?不是,陆思齐你别那么果断呀!为啥不会?”许晓秋急得伸手挡住陆思齐的去路。
“我一不靠此为生,二对其不感兴趣,三自有旁人代之。”陆思齐本想说得再详细,他除了雇佣厨子,家母或者以后的娘子都会代之。不过许晓秋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他就没继续说道。
许晓秋一听那个气啊,敢情他还是封建大男人主义!见他热衷于和自己探讨,还以为思想开放,碗筷都洗了,还不肯下厨。
“哼,要不是我爹娘心善,你岂能吃得上这般美食。”许晓秋恶狠狠地威胁:“既然夫子有求于人,我爹娘虽说不要那么多银钱,不过夫子这么仁义道德,想来心里也觉得受之有愧吧。不若你将剩下的银两补齐给我?”
陆思齐看到许晓秋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被逗笑了:“可,我这就回去将银两交予你。”
许晓秋气得鼓起了双颊,如同河豚般,瞪向陆思齐,“你若改口说你亦会尝试下厨,这银钱我便不要了。”
陆思齐忍不住哈哈大笑,转身进屋。不到片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钱袋,数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
“你!”
罢了,这钱不要白不要,这头犟驴以后再慢慢洗脑。
许晓秋盛气凌人地将银子收好,酸溜溜地说道:“夫子真是大手笔,难怪不愁吃喝。这钱是2个月饭食的余钱,其他的你照常给就好。”
她最近又看中了一支银钗,奈何囊中羞涩,现在买下银钗还能剩不少。
许晓秋拎着食盒,警告陆思齐:“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夫子不会要跟我爹娘告状的吧?!”要是敢告状,我真是小瞧你了!
陆思齐忍俊不禁说道:“晓秋姑娘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