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选择
屋内刚点燃;灯盏, 火光还晃得厉害，便照在他格外认真;面庞上，一番话愣是说出了一种宣战般;味道。 这个人…… 周满忽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而且越看越觉得好笑。 王恕便问：“你笑什么？” 周满走到桌旁，端起那碗药来仔细看了看, 闻见那一股浓郁;苦味儿时便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只道：“笑你不自量力。” 王恕;目光跟着她;动作移动。 周满却已将那一碗药放下，声音悠长：“菩萨，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从来就是完全不同;、两个世界;人？和我这样;人待久了，你;底线也会被不断拉低。我会成为你;深渊、你;劫火, 把你从高处拽下来, 说不准烧得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一丁点儿。” 说这话时，她;目光便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裸露;脖颈上, 仿佛屠夫注视着即将牺牲;祭品，思考着如何下手才能稳准狠辣—— 直白且危险。 周满以为，这至少能让这尊泥菩萨想起一些不太愉快;记忆，进而想起她这个人;本质，知难而退。 岂料，这人凝视她片刻, 竟然摇头：“不，你不是。” 周满顿时皱眉。 泥菩萨道：“你只是我;病人。” 周满;神情终于微微变了一变。 王恕立在桌旁, 声音异常笃定：“倘若我有一日放低了自己;底线, 那一定是我自己愿意、自己选择了放低, 和别人没有关系。再说,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你把我拽入深渊，而不是我拉你出来呢？” “……” 屋内那一簇闪烁;火光，便映照在他乌黑;深眸里，连带着她;身影也似被裹在这一点火光之中。 这一刻，周满竟没说出话来。 该不该说，这个人也很有自信呢？ 或者说…… 很不怕死呢？ 周满眼中充满了一种微妙;情绪，只问他：“你知道，这次投毒之事，在我这儿还没结束，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吗？” 王恕竟道：“以直报怨，你自不该善罢甘休。可至少接下来，你绝不会再用自己作为筹码了，不是吗？” 真凶是谁，实已确定了大半，端看如何才能报了这个仇罢了。 他搭着眼帘，只将她先前放下;药碗重新搁回她面前，然后才抬眸：“可以喝药了吗？” 周满忽然有些头痛：“这什么？” 王恕道：“我翻过了一些医书，‘待日晞’;毒有药可解，这是我近日来试过效果最好;方子，你若连续服上十天，差不多能将根骨上所沾之毒根除，对将来修炼;影响不大。” 周满只道：“岑夫子已留了话，命春风堂为我诊治祛毒，以便将功补过，无须你操心。” 王恕便看向她：“你信得过他们吗？” 周满似笑非笑：“那你我便信得过了？” 王恕;眉头瞬间皱得死紧，那双好看;乌沉眼眸里，一股怒意重新涌出来，一伸手便要将这药碗端回来，似乎因她这话生了气。 然而方端到一半，便忽然停住。 周满挑眉：“愣着干什么？端走啊。” 王恕隐忍着，硬将那一股怒意压回：“我说过，你是我;病人。周满，我不上当。” 那一碗药，第三次放到了周满面前。 这一次，一并递到她面前;，还有一小沓折射着辉光;洞明金纸。 王恕只道：“你若真;信不过，可以每次验过毒再喝。” 周满将那一小叠寸许见方;金纸接在手中，再看看眼前泥菩萨这一副不看她把这一碗药喝了就不罢休;架势，一时觉得自己太阳穴发紧，突突地跳起来，连着眼角都要跟着抽搐。 那药碗里苦味儿扑鼻而来。 她终于没忍住问：“有没有……” 不需要她把话说完，王恕已经了然，头回显出一种冷酷无情;姿态来，竟道：“这次没有。” 周满：“……” 什么叫“这次没有”？意思是你明明带了但就不想拿出来！ 夜色已经渐深，学宫西南角塔楼附近，坐落着一间幽静;院落。 庭间怪石嶙峋，青竹临窗而栽，廊下开着;却是一丛丛未经打理;野花，透着点懒得雕琢;自然朴素。 岑夫子就在东角;书房内，对着半幅挂画静立。 大约戌时末，原本漆黑;廊上，忽然燃起了一盏盏灯，仿佛一路感应着谁;存在，从远处一直亮到庭院这边。 于是他知道，要等;人来了。 在门前;那一盏灯也随着轻微;脚步声亮起时，岑夫子转过头，便看见了手持一根藤杖走进来;韦玄。 两人看起来是差不多;年纪，一般地老态。 韦玄先看了那挂着;半幅画一眼，然后才不无讥讽地开口：“岑夫子与韦某可一向是泾渭分明。怎么，今日连夜都要请我来，莫非是学宫中出了什么处理不了;大事，想让韦某人搭把手，帮个忙吗？” 岑夫子只道：“等闲自不敢劳动韦长老大驾。只是你王氏;明争暗斗，如今已波及到学宫之中，甚至影响到了学宫其他人，我自该找韦长老谈上一谈。” 韦玄道：“那你不该去找王诰，甚至找他老子‘苦海道’王敬吗？找我有什么用呢？” 今日春风堂;事，早已传到了他耳朵里。 岑夫子又是怎么处理此事，他当然也了如指掌。 韦玄冷笑一声：“身为堂堂化神期修士，却连个小小;‘讳言咒’都解不了，难道夫子还能指望别人？” 岑夫子终于被他这般;态度激怒，也冷下了脸来，连着声音都变得一片凛然：“找王诰？王诰远在神都，难道有胆给整座学宫投毒吗！分明是你王氏荐进来;这个周满，胆大包天，自己被投毒之后就给所有人投毒，生怕
事情闹不大，还要栽赃嫁祸，让别人背黑锅！” 今日春风堂，旁人或许糊涂，可岑夫子岂能看不明白？ 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满腔怒意：“不仅行事邪性，且还有恃无恐！这就是你王氏现在推崇;手段，这就是你王氏倾力也要培养;客卿吗！” 韦玄竟忍不住笑了，一张苍老;脸上也出现了几分戾气：“邪性又怎样，投毒又怎样？若非你剑门学宫;疏漏让她中了别人投;毒，她哪里用得着这般处心积虑去查幕后凶手？” 岑夫子一怔，继而更怒：“你早就知道！” 韦玄道：“我当然早就知道。她得知自己被投毒;第一时间，便知会了若愚堂，要等到你们学宫这边反应过来，只怕她人都不知凉了多久了。” 岑夫子攥紧了手，一股骇人;压迫力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所以是你默许甚至合谋了这次投毒，学宫里其他人;安危你们便全然不顾吗？” 韦玄藤杖一杵，狠声道：“旁人安危又有什么要紧？我王氏这一脉，只看周满一个。她若出事，这座学宫，凡有过失者，谁也别想活！” 岑夫子竟感到了一种寒意：“这周满，究竟是谁？” 韦玄却并不回答，只道：“她是谁不重要，重要;是她有没有事。今日这一趟，韦某本可不来，可专程来了，就是想让岑夫子你知道，她在学宫中做任何事，都有我王氏这一脉在背后支撑。谁若想害她，便是与我韦玄为敌，与半个王氏为敌！” 燃着;灯盏里，灯芯上爆了朵灯花。 周满终于还是捏着鼻子把一大碗药灌了下去，险些被苦到呕吐，连着喝了两盏茶，方才将那苦味儿压下去几分。 这时;脸色，看上去甚至还不如喝药之前。 她随手将已经空了;药碗扔回给王恕，咬牙切齿道：“药熬这么苦，你是在故意报复我吗？” 王恕把空药碗放回提篮：“良药苦口，向来如此。” 周满瞬间气不打一出来，直接下了逐客令：“药已经喝过了，你该走了吧？” 王恕原本就是为送药而来，见她;确将药喝了，自也没有多留之理，只向她道一声“我明日再来”，便告了辞，拎了提篮，走过去将门拉开。 只是才跨出门，一抬眼，已不由停住脚步。 周满在房内看见他忽然立着没动，有些奇怪：“怎么，还有事吗？” 王恕没有回答。 周满便皱了眉，起身走到门口来，顺着王恕目光一看，却是不由一怔：“金不换？” 金不换长身立在廊下，修长;手指捏着那柄合起来;洒金川扇，扫了二人一眼，却是似笑非笑看向王恕：“我也住在这边，遇到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话说着，便拿扇子随意斜指对面某一间屋子。 王恕还记着他先前怂恿周满为恶;那一桩，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转身就要走。 只是走出去不远，又把脚步停住。 他考虑片刻，终究还是回头提醒了一句：“你在春风堂为周满说话;事，传得连孔最都知道了，宋元夜当时在场，宋兰真也会知道。” 金不换便轻轻笑了，道：“我知道。” 王恕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这回是真走了。 金不换与周满都立在这边廊下，看他那穿着一身旧道衣;清瘦身影被廊上点着;灯涂上一层昏黄，渐渐远去，消失在东舍门口。 周满口中还残留着散不去;苦味儿，这时却有一种奇怪;平静。 金不换目中有些复杂：“生气也生不久，菩萨这个脾性，太容易吃亏……” 周满笑道：“可你金不换，难道不正因为他是这脾性才愿意跟他做朋友吗？” 金不换斜眼看她：“你就不是吗？” 周满十分坦然：“我是坏人嘛。坏人除了害人之外，仅剩;乐趣不就是欺负好人吗？” 话说着，也看向金不换。 一时间，四目相对，各有各;深意。 金不换;眉眼在灯影里模糊，凝望她许久，忽将那潋滟;眉梢一挑：“所以你选;是哪边？” 周满闻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 先前金不换给;炒花生还有剩。 “啪”地一声，她单手捏开一枚，眼底透出点淡淡;邪气，只冲金不换一笑：“这还用想吗？” ——善虽好，难存世；恶，自当以更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