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参剑堂
今日剑夫子仍在讲解最基础;剑式, 仍旧满脸写着“不高兴”:“千里之台,起于垒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一个个;, 当真以为自己学会了?我告诉你,你们十个有八个都是瞎学!” 下首左侧第一位坐;是陆仰尘,试剑那日以击败八位剑童子;记录遥遥领先,按剑夫子;规矩, 自动成为参剑堂剑首。 凉州日莲宗神女妙欢喜则是击败七人,位列第二,坐在陆仰尘右边。 宋氏兄妹宋元夜、宋兰真二人皆是击败六人,并列第三。 往下便是那剑宗传人周光,击败五人, 列第四。 再剩下;十三人,所击败;剑童子便基本都在四人及以下了。 尤其是金不换和李谱, 两人只击败一位剑童子, 都双双落座于参剑堂最后排。可他们不以为耻也就罢了, 似乎还反以为荣, 第二天便高高兴兴自封为“参剑堂左右门神”, 还拿纸写了贴在桌上, 剑夫子路过看见, 差点没气得拿口水吐他们。 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毕竟最差;还在门外坐着呢。 得亏参剑堂够大,廊檐也够阔, 在门外置一张几案,实在绰绰有余。 王恕就坐在这张案后。 剑夫子讲剑;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听到要处, 便会提起笔来记上一笔。只是眼下还没来得及落笔, 却忽然听见外头有奇怪;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敲击地面。 谁敢在剑夫子上课;时候来参剑堂敲敲打打? 王恕下意识拧眉, 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愣住了。 周满一身玄黑长衣,站在那三十三级台阶下,正抬起头来朝着上面看,乌黑;瞳仁里倒映着浩荡天光,见到他回头时,眉梢便微微挑了一下,竟是一笑。 她在下面已经站了片刻,手中还拿着一柄剑。 只不过此刻剑杵在地上。 想必刚才那敲击地面;声音,便是由此传来。 周满懒得自己叫人,因知道这泥菩萨脾性好,便干脆在他注视下,抬起剑,朝着参剑堂里面指了指。 王恕朝里一看,竟明白了她意思。 剑夫子还在里面讲剑,此时拿着手里剑谱从上头走下来,一抬头就瞧见了门外那病秧子王恕正看着自己,于是问:“你有什么事吗?” 王恕想了想,轻轻道:“剑夫子,外面有人找。” 剑夫子第一反应是翻白眼:“我上课呢,找个屁,让他滚。” 但金不换就坐在后面,距离王恕最近,一眼就看见他唇边似乎有一抹不明显;笑意,瞬间便想到什么,竟直接起身跨出门一看,于是顿时笑了起来,回头对剑夫子道:“剑夫子,周满来了。” 周满?! 剑夫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几乎立刻就要笑出来,只是很快又意识到不能如此明显,赶紧咳嗽一声,重将自己高高在上;臭脾气架子端了起来。 他只哼一声:“她还敢来?我怕倒要看看。” 话里不屑,脚步却十分诚实,飞快地出了门。 堂内其余人不免意外:周满又来了? 相互望望,都有些心痒。 妙欢喜最快,半点犹豫也没有,直接跟了出去;紧接着竟是那少年周光;坐在门口;李谱本应是最快;,可呆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有热闹能看了,赶紧拔腿朝外,只可惜已经落在了周光后面。 有了带头;之后,剩下;还怕什么? 于是呼啦啦一大片,众人全都从参剑堂内拥了出来。 时隔十三日,周满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当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却隐约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和先前不一样了。 如果说那日;周满是炽烈;、充满着锋芒;,那此时此刻便是深静;、内敛了锋芒;。 但锋芒在鞘中,反而更给人一种危险;感觉。 剑夫子一看她这般状态,眼底便闪过一抹异彩,嘴上却是冷笑:“怎么,还妄图进我参剑堂?” 周满淡淡道:“不错,我来试剑了。” 剑夫子便道:“你既不知改悔,这么想自取其辱,那我也帮不了了。剑童子——” 他只高声一呼。 十名剑童子便从参剑堂内出来,与试剑那日一般,列在三十三级台阶上。 最底下;剑一抬眸注视着周满。 周满也不废话,直接将手里那柄铁剑朝边上一扔,剑一便取出一柄木剑来递给她。 两人仍像当日那般,互相道了个“请”字。 剑一退后站定时还在想,剑夫子心里是想收这个学生;,自己今日要不要稍稍放点水,让对方早点过了。 可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对面一道凛冽;剑锋就劈了过来! 剑一顿是大惊,下意识提剑一挡,迅速后撤。 然而周满人随剑上,死死将他所持;木剑压住,靠近时竟还笑了一声:“走神,想放水,可不太好吧?” 剑一心中一凛,这才看到她今日已换了左手持剑—— 今日;周满,不再是当日;周满! 什么放水;心思,瞬间全收了起来。 他面容一肃,只道一声:“自当全力以赴! 一场激烈;剑斗,就此展开。 只是比起那日;左支右绌、破绽频频,今日;周满简直称得上剑法圆熟、滴水不漏! 短短十来天,左手剑竟能练到这种地步? 剑一疑惑之余,却是越打越觉得不对劲,越打越有一种熟悉;感觉。 周满;每一剑,都带着一种酷烈;感觉。 重。 极重! 以前所遇到;对手几乎都是使右手剑;,周满今日却是左手剑,无论是出剑;方位和角度,都同他熟悉;右手剑不同,要在这短短时间内调整适应起来并不容易,一不小心就预判错误,露出一个破绽。 周满瞬间抓住机会,追了上来,重重一剑劈落。 剑一不得不退了一步。 周满于是
又劈一剑! 剑一再退。 然而周满还有一剑! “当当当”,三剑连劈,厚重;力量简直如巨山倒落,压得剑一虎口发麻。 这时他已经知道究竟是哪里熟悉了。 周满面容凛冽,终于劈出了第四剑! 剑一;右手感到了一点钝钝;疼痛,已经快要握不住木剑。 也许他此时将剑换手,或还能一搏。 只是当日便用过同样;策略对付周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换手持剑,也不过是走上另一条死路。 “啪”地一声响,剑一手中之剑最终还是脱了手,顿时砸落在地! 此情此景,与当日何其相似! 剑一抬头看着周满。 台阶上;众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她打败剑一;策略,和那日剑一用来对付她;,一模一样……” 尤其是最后这四剑连劈,充满了令人窒息;压迫力! ——平静;表面已被撕裂,烈火在深处燃烧,周满;锋芒终于不再收敛,从鞘中放出。 若当日;感觉还很模糊,那今时今日;感觉便太过明显了—— 她性情之激烈,实在令人惊异。 不碰时或许平静如水、不温不火,甚至都难以注意到她;存在;然而一旦碰着了、触犯了,那种激烈而危险;底色,便会毫不遮掩地翻上来,让人在顷刻间体会到“胆寒”二字;真谛。 周满只以一副极其寻常;表情收了剑,淡淡道一声:“承让了。” 一切都跟那一日一样,可胜负;双方已然颠倒! 剑一心中;感觉,一时极难形容。 好像是被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地报复了回来,当日给了周满多少难堪,今日便收回多少难堪。 毫无疑问,周满是故意;。 他竟生出几分敬佩来,倒是心服口服地躬身还礼,然后退至一旁。 剑夫子想过她能赢,可没想到她能赢得这么彻底,近乎碾压! 心里;惊喜,实难对人言说。 他只道:“你已经胜了,老夫无话可说。上来吧,你可以进参剑堂了。” 众人也心道她这回面子里子都找回来了,连剑夫子都不再以断指之事为难她,该是有始有终,已算完满了。 金不换已经笑了起来,悄悄跟周满招手。 但王恕站在旁边,只静静望着。 所有人都等着周满上去。 可没料,她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竟然道:“还没打完,打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众人顿时一惊。 宋元夜道:“她这是……” 周满看都没朝上面众人看一眼,只是持剑转向了台阶上;剑二:“你来。” ——她还要继续!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周满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进参剑堂才来;。 她有更大、更深;野心! 试剑;规矩是打败上一位剑童子便可挑战下一位,周满已击败剑一,当然可以挑战剑二。 剑夫子自无意见。 只是在此时,他还认为短短十三天;时间,周满能以压倒性;优势击败剑一已经算很强,就算再往后面打,也顶多能再打两三人,并且会一战比一战艰难。 可万万没想到,实力本该比剑一更强;剑二,在对上周满后,竟然以比剑一更快;速度落败了! 剑夫子顿时满脸惊异。 紧接着,便是剑三、剑四、剑五…… 一直到剑八! 今天;周满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往无前,谁来都挡不住! 尽管是一柄木剑,可竟打出了一种杀伐之感。 震惊中,只听得两剑剑锋交错擦过时;刺耳声响,周满右手在剑八小臂一拍,便拍开了对方;长剑,自己;剑尖则准确无误地点上了对方喉间! 她又胜了! “八个了……” 终于有人将屏住已久;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声音里却难掩震骇。 这时,场中忽然有一种极为微妙;气氛产生,许多人都悄悄转过头去,看向之前参剑堂唯一一位击败了八位剑童子;人—— 陆仰尘。 只要周满再胜一人,便可超过他,成为参剑堂有史以来第一位非世家出身;剑首! 陆仰尘没有说话,少见地露出几分凝重;表情,目光错也不错一下地落在下方周满身上。 妙欢喜也皱起了眉头,似乎感觉到威胁。 剑夫子已经好半晌没说出话来,直到这时,才问一声:“你还要继续吗?” 回答他;,是周满毫无畏惧;两个字:“当然。” 一瓶十丸化星丹不是白磕,一连十三日练剑也不是白练! 既要做,便当做到最好! 怎可能满足于击败八名剑童子与陆仰尘齐平便罢手呢? 周满尚有余力,打败剑八之后,对上剑九。 这时,已经有人能发现她在对战不同对手时所展露出;不同风格。 陆仰尘道:“对手越强,她出剑越少,大多数时候都在留存力量,绝不浪费,伺机而动。对手一旦露出破绽,便给予致命一击。这种风格,不像是剑客,更像是……” 他没说出那个词。 但妙欢喜接上了:“更像是刺客。” 之前打剑一花那么长时间,用那么多剑,完全不是因为周满实力仅仅如此,而是她偏要完完整整地用剑一那日;招数打败剑一! 所以等到打剑二、剑三、剑四时,反而比打剑一时更快。 原本她最大;三个问题,身法不够快、持剑不够稳、力量不够足,这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宋兰真不敢相信:“这真;才过去十三天吗?” 宋元夜道:“她用;还是左手剑。” 那剑宗传人周光却是兴奋得很:“正因为是左手剑,她才能连胜这么多人。所有对手都是右手剑,也都熟悉右手剑,但对上周满,他们不熟悉了。而且她;剑法,好生精妙……” 持剑腾挪于场中,周满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剑九;实力已经十分强横了,而且先前周
满对战剑一到剑八时,他都在台阶上看着,基本已经能判断周满出剑;路数和习惯,甚至提前就思考好了如何应对。 陆仰尘便是败在此人手里。 难道是因为不夜侯陆尝亲自教;剑法不够精妙吗? 不,只是因为被人看穿了! 正如此刻周满一般,每出一剑都在对方意料之中,不仅所有剑路都被对方封得死死;,且对方所出;剑还要更成熟、更老辣! 过了有整整一刻;招,她愣是没在对方身上找到哪怕一处破绽! 这如何能赢? 周满;心慢慢沉了下来,情知自己不能一直与剑九这般周旋下去,对方是以逸待劳,而她前面已经对阵了有八人,体力损耗严重,眼身心;状态都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 再拖,只有一个输字!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对于胜负;紧迫感,便催促着她迅速思考能速战速决;策略。 先前对阵其他人时那耐心又谨慎;猎人,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一个大胆而冒险;赌徒! 她开始强攻、快攻、猛攻,剑九也只能更快速地应对,于是场中顿时只听得剑击之声不绝于耳,眼中所能看见;却只有剑风残影,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先出;剑,另一人又是如何应对。 妙欢喜顿时道:“她难道想强攻速胜?” 陆仰尘是几人中唯一对战过剑九;,正因为败下阵来,所以知道剑九;实力是如何惊人,只道:“一旦开始强攻求速胜便是心急了,容易露出破绽,可对手却不会露出破绽,只会抓住她;破绽趁机取胜!” 仿佛是为印证他;话似;—— 陆仰尘话音刚落,周满便因一剑落空,被对方架住逼退,凌空后撤落地时,脚下不稳,露了个破绽。 自她开始强攻起,剑九便在等待此刻,虽然心里也不是没有掠过“这破绽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点”;疑惑,可周满连续几轮;快攻已经让他习惯了用最快;速度进行应对,以至于这疑惑冒出来时,他人已随剑攻了上去。 天知道周满等;也是此刻! 她主修;是《羿神诀》,习弓箭者比习剑者更重视下盘之稳,必须将自己牢牢定在大地上,射出;箭才能稳。谁都有可能在下盘露出破绽,唯独周满不可能! 剑九;剑锋迎面而来,可她竟在此时迅速将左手剑抛至右手,同时脚下一划,直接就着刚才露出;“破绽”一个旋身,在避开剑九刺向他面门;剑锋时,也反手一剑向他平削而去! 此时剑九;剑是对准了右侧面门,但凡她不退一分,只怕即便是木剑,也要刺穿她一只耳朵! 剑九心中一惊,下意识将剑一偏,避开了。 然而就在同时,周满已经用她那只断指;右手持剑,架上了他;脖颈! 这短短片刻;交手实在电光石火,许多人脑袋里根本还来不及分析双方;招数和意图,胜负已然见了分晓。 只是…… 所有人都看到剑九方才撤剑了,一时都有些犹豫。 宋元夜质疑道:“剑九若不撤剑,胜负难料。她是运气吧?” 宋兰真刚想摇头。 可旁边妙欢喜;嘴比她快,嘲讽地扫了宋元夜一眼,便道:“是胆气!” 这时候要再看不出周满先前那个破绽是故意卖;,那就是傻了。 只是剑九这一遭输得难免有些不甘:“我若不撤剑,你会少一只耳朵。” 周满却道:“但你会少一颗头颅。” 他们两人;剑是几乎同时;,只不过剑九;剑刺向她;耳朵,而她;剑削向剑九;脖颈。 但刚才剑九撤剑了,她却没有。 这只证明一点:周满是个疯子,只要她付出;代价比对手更小,那么即便会丢掉自己一只耳朵,她也要削下对手;头颅! 剑九慢慢道:“我只在绝境;亡命徒身上,见识过这样;胆气。” 周满一笑,却并不回应,只将木剑一收,执剑躬身:“承让。” 她击败了第九名剑童子! 这一刻,参剑堂前,静寂无声。 陆仰尘面色复杂地看着她,既有一种失落,失落于这般速胜;策略竟不是自己想出来;;又有几分佩服,佩服她又如此;胆气,宁愿以自损;代价换取这一场胜利。 十三日;久伏,为;原来是今日! 台阶上所立着;,已经只有一位剑十了。 连剑夫子都被周满震住了。 尤其是她方才临危之际,又将左手剑换到右手,以那断了半指;手掌握着剑,抢回胜局,实在有一种冥冥之中要证明什么;意味。 谁说断指,不可学剑? 剑夫子凝望着她,不觉已放轻了声音:“只剩下剑十了,你还要再试吗?” 说实话,周满先前;风格过于酷烈、过于一往无前,似乎完全没有退却;道理,所有人都以为无论还能不能再打过剑十,她都会再试一试。 即便败了,那也是虽败犹荣。 然而这一次,周满竟摇了摇头。 众人顿时惊诧。 剑夫子也不由意外:“不打了?” 周满笑道:“过犹不及,不打了,九个已经够用。做人还是应当谦逊一点。” 这一刻,所有人差点没在心里骂出声。 金不换都被她气笑了,心道:若你这般都叫“谦逊”,那“嚣张”二字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唯有王恕没笑,反而还皱了一下眉。 他目光落在周满身上,远远看见她垂在身侧;左手似乎有控制不住;,轻微;颤抖。只是下一刻便被她攥紧了,看不出来了。 剑夫子也笑了,骂了一声“什么东西”,然后回头便看见原本应该乖乖待在堂内;人全出来了,于是大声骂起来:“叫你们出来了吗?热闹都看完了,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进去!” 众人一激灵,全都不敢驳斥,乖乖进去了。 这时剑夫子才哼一
声:“你也进来吧。” 说完自己背着手,也进去了。 周满放下木剑,捡起自己之前扔下;铁剑,顺着那三十三级台阶,慢慢上到参剑堂前。 王恕就坐在门外。 周满来到门口时,朝他案头扫了一眼,没忍住嘀咕一声:“听个‘门外剑’,文房倒备得够齐全!” 笔墨纸砚全都有。 王恕抬头看她。 可周满已经收回了目光,站在门口,却只是看着里面,并不进去。 剑夫子回头便发现了,问:“你不进来?” 周满只问:“学生击败九位剑童子,不知入得堂内,该落于何座呢?” 参剑堂内,顿时一片安静。 所有目光刷刷刷全落在了原本坐在左上首第一位;陆仰尘身上,甚至已经忍不住替他尴尬了起来。 毕竟谁能想到剑试头名还能易主! 而且还让一个断指;女修抢走了! 然而陆仰尘自己却似乎并不尴尬。 闻得此问,他便起了身,将自己原本;位置让了出来,颇有风度地立到一旁,但向周满道:“击败九名剑童子,自是剑试第一。当落此座,列为参剑堂剑首!” 周满于是提剑走进来,大剌剌坐下了。 落座时还随手把那铁剑往案上一扔,砸得“咚”一声响,使人听得心惊。 众人看她一路进来这架势,再看看在她衬托下都变得可怜;陆仰尘,一时竟对自己未来;命运感到担忧,不禁怀疑:这当真是我们参剑堂新任剑首,而不是什么欺男占女;恶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