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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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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夜从水中被救起的时候, 已经没有了意识。佘霜壬将她平卧在岸边,控出湖水。

    月色惨白,也惨不过殷夜的脸色。

    被湖水冲去脂粉后的面容, 呈现的不仅仅是落水被惊吓的苍白。她双眼已经微微凹陷, 周边现出淡淡的清苍色,双颊泛着一股死气的灰白,半点光泽也没有。浸水后的衣衫贴着她身子,勾勒出她的腰腹、躯体, 每一寸无一不显示着枯瘦和细弱。

    像极了久病难愈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睿成王妃哭出声来,连磕带绊抓过弟弟的手, “毓白, 久久是不是病了?你怎么把她照顾成这样?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我……”谢清平不敢看他的长姐,只双目灼灼盯着地上还在被施救的人,“是我没照顾好她。”

    “以后,我会……”

    他的话没说完,地上的人有了反应, 一声呛咳吐出腹中的积水。

    在场的诸人皆松下一口气。

    谢清平晃了晃,脱下外袍俯身想给她披上。

    地上的少女又咳出一口水,方缓缓睁开双眼。她还在打颤, 见一个人影靠向自己, 太过熟悉的身形, 她一下便辨清了。只是她看向他的眼神已经聚不起光, 茫然又惶恐, 手攥紧了近身一截同样湿漉漉的袖子,双脚屈膝往边上缩起。

    “御侯……”她掀起眼皮,往佘霜壬身上靠去。

    “久久!”谢清平的手发开始发抖,却仍尝试着唤她。

    “御侯!”殷夜从他的袖子换到手腕, “冷……”

    佘霜壬望着谢清平手中衣衫,伸出手。

    “抱抱我!”殷夜抓着他。

    佘霜壬收回手,抱起她,“臣带您回宫。”

    殷夜靠入他胸膛,头深深垂下去。

    她还活着,是她之幸。可是,她也头一遭觉得无比失败和荒唐。她以为他只是对自己无有情意,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殷夜将脸贴锦佘霜壬胸口,闷着声哭泣。

    没有多少声响,却是浑身发抖。连着她的父亲睿成王都不敢靠近、问话。

    “

    久久!”谢清平艰难地走过来,指尖触上她臂膀,“你、哭出声来。”

    他只碰在她衣衫上,没有触感,殷夜却不可控地往佘霜壬怀里缩去,未几便不住喘气着抽泣。佘霜壬站在原地,没有抱着她离开,也没有将她给面前的人。

    谢清平将那件衣衫给她盖上,退开身把路让出来。

    殷夜胸口起伏间,猛地一颤,竟开始呕吐。

    晚宴时,她旁的没吃,但饮了不少酒。此刻皆是酒味酸液弥散,一时间诸人俱惊。佘霜壬拨开她闷着的面庞,她急咳两下,待又吐出一点酒水,人便彻底晕了过去。

    “陛下这个样子,经不起颠簸,且留在别苑处理一下,再回宫不迟。”轻水望过已经丢魂的谢清平,走上前来,“在下略通医术,可帮衬些。陛下此番受不得寒,回宫路上总需时辰。”

    “对对,先取取暖,把将衣裳换了。”谢清宁亦过来,扶上女儿臂膀,托着她一头滴水的长发。

    殷夜留在了别苑厢房,医官并着轻水施针的施针,配药的配药,一直忙到深夜。

    外堂守着睿成王夫妇,还有谢清平,未几佘霜壬亦转出内室,来到外间。

    “久久如何了?”谢清宁赶紧上来问过。

    “王妃勿忧,医官们还在施针驱寒。且稍后片刻。”

    “御侯今夜便守着陛下吧,辛苦你了。”谢清宁点了点头,想起先前模样,又感念他及时救下殷夜,怕他惧睿成王,便又道,“我做主,无妨的。”

    佘霜壬笑了笑,“陛下若有需要,臣自当侍奉。眼下且听医官的。”

    “也好!”谢清宁拭干眼泪。

    “阿娘,阿姐醒了吗?”屋外,殷宸披着披风奔进来。

    “王爷、王妃恕罪。”随身的两个姑姑躬身道,“奴婢们实在是劝不住,殿下都沐浴上榻了,又重点的烛火,说什么都要来看陛下。”

    “不怪你们,下去吧。”谢清宁有些欣慰地拉过小儿子,“医官们还在里头,你阿姐还没醒。”

    “你们怎么会落水的?”睿成王开了口。

    “是儿子不好。”殷宸垂着头,懊恼道,“原

    本我只是在湖心亭给阿姐放烟花庆生,不想花火溅到了阿姐袖子,阿姐一急……”

    “就说不能瞎玩那些个玩意,在家也是成日鼓捣。”睿成王大掌拍在桌子,气喘连连。

    “你别急!”谢清宁心力交瘁,给他拍着背。

    “不对!”殷宸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不是的,在阿姐袖子着火时,她便已经害怕了。况且就一点火星子,我给阿姐都踩灭了,阿姐原也不是胆小的。”

    “还狡辩,惹祸的东西……”

    “你说她怕什么?”一直沉默着的谢清平突然开口,也不顾睿成王还在言语,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阿姐怕火啊!”殷宸亦蹙眉道。

    顿了顿,似是想的更清晰些,“当时我还没在意,现在想来,烟火放至一半的时候,阿姐就不太正常了,她一直捂着胸口一个劲地躲。要不是她仓皇间乱了步伐,长袖甩到搁置的烟花筒,火也不会烧到衣衫上……”

    “以前,好像也没发现阿姐这么怕火。”

    她怕火。

    谢清平眼前浮现出伽恩塔那场大火。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望着佘霜壬。

    “具体臣也不知,估摸着是枫林园被烧后吧。”佘霜壬确实不甚清楚,只是想起那日在北苑作画,殷夜无故拉起昭平,一时满脸惊慌,而那日昭平正好穿了身铁锈红的长裙。

    风中红妆,衣袂翻飞,是如火烈焰。

    “那日大火后,陛下便复发了夜中惊梦。”佘霜壬补充道,“最近这些日子,愈发严重,连白日歇晌都不安宁。所以精神头才会这般差。”

    “她是为着这个无精打采的?”睿成王虎目盯着面前这个长得比女人还魅惑艳丽的男人,尤似不信,“这能让她精气神都没了,魂也丢了?光剩一把骨头架子!”

    话往里听去,是粗鄙又难听。

    一时间,屋里头除了还不通人事的殷宸,其他人都觉尴尬,接不上话。

    谢清平是反正如今什么话听来都似针扎。佘霜壬本是无所畏惧,只保持着臣子惯常的恭顺和笑意。

    唯睿成王妃兀自

    叹气,拽过自己夫君。

    “好好的,为什么又要烧园子?”睿成王自己给自己解围,问的倒也是要害,“毓白,那不是你种的吗?她整日宝贝地跟什么似的!”

    谢清平这晚注定一个问题也答不上。

    “是臣的不是。”佘御侯则对答如流,“臣素爱苏合香,陛下天恩,便去了枫树为臣培育苏合香树。”

    此言一出,立时一个狐媚惑主的侍郎,一个荒淫无度的君主跃然眼前。睿成王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

    然这厢还没完,继续道,“如今看来,陛下便是嘴硬,大抵是烧了枫林园心中不忍,有愧疚。又恐王爷盛怒,方才这般惊惧交加。”

    佘霜壬的尾音里带出一些戏谑和嘲讽。

    谢清平一直望着内室,已经无暇顾及睿成王几欲暴跳的神色,也无心辨清佘霜壬的话意。他就想着,林子没了,她要是喜欢,他重新给她种便好。又想着,待她醒来,给她解释清楚,她就不会生气了。

    总之什么都好……

    唯有一件事,谢清平握在榻上的手,僵硬着,绷紧着,现出青筋。

    前生事,她若想起来,他要以何面目去见她?

    她,还会要他吗?

    这样想着,他开口道,“真是因为烧了园子,才怕火的吗?”

    “还能怕,说明还有救!”睿成王喝道,“不然,你看我怎么教训她!”

    “不怕的。”谢清平笑了笑,“我再种便是。”

    睿成王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从来都说慈母多败儿,轮到这……这舅父,算是个什么情况!

    屋内又重新沉默下来,未几主治的医官出来,回话殷夜神识尚清,眼下疲乏用了药已经睡前。只是惊梦少眠,又经落水,伤了些元气,需静养些时日。

    闻此语,诸人心下稍安。

    睿成王本就重病不愈,不得操劳,谢清宁便同他回去歇下。殷宸在外头瞧了一眼榻上睡得尚且平稳的人,亦打着哈欠走了。

    轻水转出来,望着谢清平道,“你不也伤着吗,还不回去歇着。陛下我守着便好。”

    “我看看她。”谢清平起身的一刻,才感觉到一点背上的疼痛,只站定缓了缓,往屋里走去。

    “丞相。”一旁的佘霜壬突然开了口,“微臣今晚也浸了水,染了寒气,不若劳您辛苦,守着陛下。待一早微臣再来换您。”

    谢清平有一瞬的错愕,顿了顿道,“多谢。”

    已是十月底,月凉如水,夜深风寒,佘霜壬摇着扇子走在回寝房的路上,看着地上斑驳的影子,挑眉发笑。

    “主子,您方才在殿中,如何同睿成王说那般实诚的话。如今陛下未醒,要是惹恼了睿成王,可没人给您作主。”贴身的侍从忍不住劝道,“您、还是避着些睿成王,且待陛下醒来。”

    “睿成王不快,能把本宫如何?”

    “主子!”侍从左右扫过,悄声道,“那可不是单单的王爷,往深了说,是太上皇。惹怒了他,便是不要了你的命,亦能将您扔去冷宫,或者逐出宫去。彼时,您当如何?陛下醒来又能将睿成王如何,人家是嫡嫡亲亲的父女。”

    “扔去冷宫。逐出宫外。”佘霜壬摇着扇子,望向天上那轮孤月,笑道,“我求之不得。”

    浅语散在风中,自也无人能听到。

    这厢,谢清平入了内室。他在门边站了许久,方才踏进去,在她床畔坐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近距离看着她了。上一次,看她的睡颜,还是三月里,她惊梦跑出宫殿,赤脚奔跑到丞相府的时候。

    她不过做了一个噩梦,便本能地去寻他,完全没有想过那时的距离,不是从裕景宫到琼麟台,而是从宫城到相府,九里路,竟是一口气跑了下来。

    她扑跌在他怀中,问他,“你病好了吗,能不能回来了。”

    她没能等到答案,便晕了过去。待翌日天醒时,他同她说,他要议亲了。

    仿若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原也见过她几次流泪的样子,却再没有听见她哭泣的声音。

    他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但不想她总是他难以算准的意外。

    明明是为她好,却已经把她伤成这样。

    谢清

    平轻抚过瘦削的下巴,凹陷的面颊,将她不知何时挣脱出来了一节细弱的手臂放入被中。

    这段时间,他们并非没见过面,含光殿中逢五逢十的朝会,勤政殿中偶尔的加议会,他们都是面对面的,但他总是保持着臣子的礼仪,再不靠近她,如非必要,绝不看她。

    她曾有那么两次散会后喊过他。

    “舅父!”她坐在御座上,声音细小低微。

    第一回,他听到了,脚下顿了顿,假装没听到直接走了。

    她起身追到门边,又喊了一声。

    还是很小的声影,他听得清清楚楚,硬是没回头。

    他想,她能挺过去的。

    第二回,他转身,拱手道,“陛下可还有事交代?”

    一声“陛下”堵死了她。她没应声,自嘲地笑了笑,低头阅卷宗。

    他没看清她的脸,但看见一颗泪砸在书册上。

    那两次之后,她便再没喊过他。

    他想,若当时肯多看她一眼,多细看她一眼,大抵就能发现,她浓重的妆容掩饰着逐渐憔悴的容颜。

    “把药喝了!”轻水走上前来,“待她醒了,师姐会帮你解释的。”

    谢清平接过药盏,点了点头,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案几上一物,“那是血玉?”

    他将空碗递给轻水,走上前去。

    果然,是他的血玉。中间裂了一条缝,周围细纹无数。

    “方才给陛下沐浴换衣时拿出来的。”轻水挑了挑眉,“幸亏她没有放在广袖里,不然得把湖水抽干也未必能寻到。”

    “她放哪了?”谢清平坐回塌边。

    “放在衣襟胸口处,靠近小衣那层。”

    谢清平只觉一股酸涩之感涌上来,不禁垂眸笑了笑,将玉亦放在自己胸前的里衣隔层里,低声道,“等我补好了,重新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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