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营门断案
高祯相信,吴斌心里边一定是崩溃的,他那如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高建武嘴唇紫青,脸黑如炭,随着那十二具棺材接近,脸色愈加阴沉。不肖子这次闯下的祸事太大,屁股坐在了煤堆里,他没能力擦!
嗯?
肩膀被人拍了几下。
高建武转头,见不肖子高祯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意思他懂了,但模样却忒也气人,大脚丫子习惯性抬起,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场合不合适!
“爹,过来说话!”
“……”
高建武认为不肖子口气不对,这个口气……似乎是爹在喊儿子,但他还是跟了过来。
一处无人角落,父子二人停下身来。
“何事?”
“来的是卢家!”
“逆子……”
“爹,你立功,哦,不对,是卖人情的时候到了!”
“嗯?”
高建武抬起大巴掌就要抽人。
“爹,儿子问您,此事若是这般继续下去,大抵会是个什么结局?”
“什么结局?”
高建武琢磨片刻,觉得有必要教教儿子如何做人。
“丁指挥使有军令在身,咱们鳌山军拔营走人,不理这位县太爷也就是了。
只是么,免不了遭人弹劾,若是周县令上边有人脉,又死盯着不放,我鳌山卫非舍出几条人命不可。严重一点,有人丢官去职,被砍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我儿啊,这天下是皇帝的,可也是大头巾的,咱们丘八招惹不起。你不要看吴同知在那里嘴硬,他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死扛!
这个时候他若敢拿哪个倒霉蛋出来顶缸,咱们鳌山军立刻便会垮掉,不要说戍卫王府,出营十里便会跑的一个人不剩。”
“咱鳌山卫的兵这么有个性?就不怕被砍了脑袋?”
高祯直呼不敢相信,黑涩会还要讲个规矩呢,大齐的兵竟是这般随性,军规呢?国法呢?
“儿啊,当兵吃粮,掉脑袋是常事,可命再是便宜,也总有个价格。为将的,若是连一口饭食都给不了,谁还会为他卖命?
我儿,你需谨记,你手底下的人就是你的手足,放弃他们,无异于自断手脚。”
“所以无事?”
“唉,怎么会无事?”
高建武轻嘘一声,“这位周县尊看似铁面公正,实则害人害己,此事闹将起来,终究要有个结果,不是他丢官,便是我鳌山卫几位大人倒霉。”
“爹,儿子怎的糊涂了,这位周县尊敢为百姓出头,也算得一个好官吧?”
高祯撇了撇嘴,回望军营,“那些人都干了些什么,您也听到了,忒也不是东西!”
“你懂个屁!”
高建武环视左右,冷哼一声。
“朝廷虽有法度规定客军不得沿途征缴军粮,但也有例外,就如今次,我鳌山军断粮,吴同知前去借粮,言明以军粮相还。
本就都是为了朝廷效命,一纸文书便能敲定的事,偏这位吴县尊朽木一根,拿法度压人,非但不借粮食,还督促我军尽快离开县境,免得扰民!
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就都是他逼出来的,你说他是好官?”
高祯哑然,前世那点生存经验显然有些不够看,人命在前,什么法度,什么规矩都显得如此苍白。
人的良心,大抵就是这般一步步麻木,一步步泯灭的吧?
“其实,也未必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高祯附在高建武耳边,“爹,何不将祸事都扣在蛮兵头上?如此,咱们可以脱身,那位周县令也可以对乡邻,对上边有个交代。”
“嗯?”
高建武诧异的看向高祯,表情由愕然,逐渐过渡到微笑。
“儿啊,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
“爹,招惹了麻烦,找点借口脱身不是很正常么?”
高祯点指军营,“就那些棒槌,只晓得屙屎,不晓得擦腚,出去做强盗居然还穿着军服,除了说他们蠢,儿子委实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讨打!不穿军服,你让他们光着腚出营?”
呃,倒也是,一群穷鬼,一条裤子穿到死,埋到土里既是寿衣,也是棺材,我这是有点‘何不知肉糜’么?
“咳咳,为父这就过去,你需小心仔细着,莫要多嘴!”
“……”
转过身,高祯又走至营门附近,抬眼继续看热闹。
这位周县令,决然是疯了,竟然堵着营门升堂问案!
有乡民搬来木墩,周县令坦然端坐,面色阴沉。
堂下,跪着一溜儿妇人,披麻戴孝,抽噎不止,妇人身后摆放着十二口棺材,崭新白板木料,油漆都来不及粉刷,就匆匆抬了来。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一老者从人群中挤出,扑身跪地。
“青天大老爷,请为我卢氏做主啊!”
老者眼袋低垂,双眸红肿。
“老夫故城县刑房小吏卢三山,代族中子侄陈述案情。”
“讲!”
“昨夜巳时许,有贼人闯入老夫子侄卢黑喜宅院,杀卢氏兄弟五人,并邻人刘麻等七人,后又闯入内宅,殴打卢氏女眷,将家中财物洗劫一空。
贼子目无王法,罪孽滔天,请大人查明凶手,为卢氏报仇雪恨!
此为诉状,请大人过目!”
卢老头双手捧着诉状匍匐在地,无牙老嘴张开,忍不住呜呜痛哭,他这边哭,身后女眷更是放开嗓门哭丧。
“肃静!”
衙役一声呵斥,场面为之一静,一师爷接过诉状,转呈周县令。
周县令仔细瞧看一番,闭目沉思,料想应是在脑中还原案情,好一会儿,方才慢慢睁开眼眸。
“孙仵作何在?”
“小人在!”
“可验看伤情?”
“经查,死者十二人皆为利器所杀,其中两人为劲弩击杀,两人为拳脚所杀,此四人皆一击毙命,余者为乱刃捅砍。”
“可能推断武器形制?”
仵作略略沉思,拿眼向军营瞧看,似是不敢言语。
“呔,何故左顾右盼?如实讲来!”
“贼人狡猾,并未留下实物可供查看,小人仅依据伤情推断。
弩箭伤口细小,呈三角状,弩为手弩,当是私制。
捅刺刀伤宽五指,意指刀头宽厚,理应为砍刀类。
一人被击碎喉结致死,一人被踩断脖骨致死,手段凌厉,劲力非常人能为,凶手必为身手了得之辈。”
我艹!
狄仁杰同李元芳么?还是包拯同公孙策?
高祯默默给孙仵作一个赞,这厮分析的鞭辟入里,一点没有错。
周县令闻言微微皱眉,转头看向卢三山。
“死者家眷可见过凶手?”
卢老头看向身后一妇人。
“侄浑家,你来说,实话实说,好叫县尊听的真切。”
那妇人年约三旬,脸上泪痕犹在,不敢直视周县令,只把头低下来。
“妾身虽见过凶手,只是……只是凶手都麻布蒙面,认不得来人。”
“凶手有没有说话,可有口音?”
“不曾!”
“凶手几人?衣装如何?”
“约略十几人?妾身不敢多看,其人都穿着麻衣短打。”
“有没有发现怪异之处?也就是凶手不同于常人之处!”
妇人面带踌躇,寻思良久。
“若说怪异么,有二人走路外八字,摇摇晃晃算得么?”
……我打死旺财旺禄两个狗才!
高祯欲哭无泪,千算万算,没想到漏洞却着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左右各看了一眼,两个狗才混不知所谓,正翘着脚看的兴起。
“站着别动,不然打断狗腿!”
二人屁股上各挨了一脚,不由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家少爷,好半天,旺财方才似有所觉,死命向高少爷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高祯突然想起了树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