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九朵
杨经理很快带人出来了, 客厅的监控设备是他们进门后先拆掉的，经理跟方筱乐和乔牧屿汇报情况：“方小姐，乔先生, 都拆除了，是我工作疏忽, 很抱歉。”
乔牧屿没好气地：“你道什么歉？”
方筱乐狠狠剜他一眼, 转而对经理和工人和悦道谢：“辛苦你们了, 快回去休息吧。”
经理下意识看向老板, 发现老板绷着脸，倒是没什么反应。杨经理心下了然，这肯定是被太太收拾了，东窗事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说当初干嘛要吩咐他安排人搞这种事, 还一意孤行认为不会被太太发现, 这下好了。
不过他当然不敢表露出一点点幸灾乐祸看老板好戏的情绪，这位经理态度严肃恭敬，心里却因为老板纠集的表情和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而觉得十分解压，果然世界是平衡的,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任你素日多么气场强大有为不羁，这会儿还不是得乖乖听夫人训话。
这货干嘛呢？还杵着不走？乔牧屿不悦地用眼神示意杨经理，结果对方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工人看不下去了，伸手碰了领导一下：“杨经理？”
杨经理瞬间回过神来, 这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老板挨训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就走了，方小姐您好好休息。”
方筱乐冲他礼貌笑着点点头：“杨经理慢走。”
这回二人很快离开了, 乔牧屿的心气更不顺了，显然她对没交情的外人都比对他好！
“哥哥也赶快回去休息吧。”方筱乐收起笑容，不冷不热地提醒他该走了, 她转着轮椅到处看看，不准备再理会让自己烦闷的人。
“不用检查了，就安了两处都拆掉了。”乔牧屿殷勤跟着方筱乐，没话找话地搭讪。
刚刚她提及的那些过往很令他后悔，如果不是经理二人出来了，乔牧屿甚至不知该如何收场。他没什么可说的，从前的自己对方筱乐的确很差很糟，时光里的回忆都是证据，他那时很抵触家里多这样一个被父母格外疼爱的人，爸妈对她越好就越令他不满，越想搞点儿事情让她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才是说了算的那位。
之后他长大了些，也觉得自己的很多举动过分切幼稚，再说方筱乐一直很听话，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于是他渐渐便没有了跟方筱乐过不去的心思，不过虽然没再故意找茬，但对她亦是不亲近不搭理，就晾着，井水不犯河水。
其实回头想想，他并没真的讨厌过她，自从来到乔家，方筱乐乖巧听话，爱笑也懂事，不会因为爸妈的疼爱恃宠而骄，她也知分寸守本分，从小到大并未真的将自己当成乔家小姐，她的日子其实很普通，除了爸妈能想到的物质改善，方筱乐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什么。
后来在方筱乐住院时，乔牧屿又一次回去爸妈那里，在她住过的房间里待了很久，他发现许多令自己心痛的细节，那个房间里整齐收纳着很多价值不菲的平凡东西，是从小到大家里人买给她的，书包、钢笔、文具盒、一些吊牌都没摘下的新衣服、不再用的手机、洗刷干净但码数不再合适的鞋子，爸妈送的首饰、各种生日礼物……说平凡是因为乔牧屿从来不在意自己用过的这些东西在哪里。
他曾读过方筱乐写下的这段文字——
“想把那些用不到的东西送去方妈妈那里，可是每一样都不便宜，所以这件事我不能自己做主。”
那时乔牧屿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小到大的思想有多狭隘，方筱乐从来不敢将自己真的当作乔家人，她活得小心翼翼，没有一丁点占便宜的念头。夸奖她疼爱她是爸妈自主自愿的行为，可他总是将不满的情绪发泄给方筱乐，少年无知，大抵如此。
如果能重回那些时候该有多好，他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对她好。
检查了一大圈之后，方筱乐发现这人竟然还没走，看起来也没有半点儿要走的意思，不想再浪费时间跟他耗下去了，她的耐心有限，不如回房间回同桌消息道声晚安。
方筱乐没有再理会他，径自往卧室走了，乔牧屿反应过来大步追上，伸手拉住轮椅阻止她继续走，而后忽然弯下身，蹲在方筱乐面前。
“你干嘛？”她又皱起眉头。
“你还没说原谅我。”乔牧屿微仰着头，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倒不是装的。
“……”方筱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连偷安监控这种事都败露了竟然还腆着脸要求她作出原谅？
“原谅你？有什么好让我原谅的？我们的关系不就那样吗？继续维持就好了。”
方筱乐的态度冷得令他心里结冰，此刻乔牧屿只有一个信念，绝不能这样走，一夜足可以发生很多事，可以让她更讨厌他，也可以让她的思想冲动奔赴姓顾的。乔牧屿内心酸涩又无力，他执着地阻止轮椅前进，本能想去握媳妇的手，却被方筱乐排斥躲开。
“干什么？说话就说话！”
乔牧屿叹了口气，灯光璀璨，照在他脸上衬得人俊朗非凡，然而那些被媳妇追着拉手研究手相夸他帅的日子真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不想更不愿却不得不接受这样扎心的现实。
“好，那你好好听我说。”乔牧屿妥协，不再对她动手动脚，开始掏心掏肺地跟她说心里话：“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我的真实想法，你刚刚提起的过去我很惭愧，真的，那时候我大概是中了邪，太无知，现在和以后我只想对你好。”
他的声音里又透着丝丝难以自持的哽咽感，方筱乐受不了地斜着眼睛看他。
“我以为你醒了是老天愿意再给我机会，但现实让我渐渐认清事实，可能你仍然不能相信，方筱乐，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是真的想要改变我们的关系，你能不能……再对我敞开心扉一次？”
灯火通明的偌大厅堂里，方筱乐被他的言语恶心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只是一对有血缘但关系从来不亲近的兄妹，在方筱乐的认知里，感情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朝朝夕夕，他对她远没有同桌这个外人对她好，而她对他的感情也比不上对同桌深厚，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同样需要感情基础，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的？
方筱乐完全失去了耐心，连表面的和谐也不想再装，她问得干脆又决绝：“说吧乔牧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有什么目的。
乔牧屿被她问得浑身疼痛僵硬无力。
他有什么目的，他的确有目的，目的就是对她好，加倍对她好，把那些年浪费的时间弥补回来，从此跟她朝夕相处，把余生的每一天都过成最珍贵的礼物，这就是他的目的，但却是目前还不能明说的目的。
乔牧屿眸光幽暗，神色复杂，低语回应：“我的目的只是对你好。”
把你留在身边，日出日落我们都在一起，如果你喜欢孩子，就生一两个，如果你不喜欢，那就一直我们两个。
“真的吗？你想对我好？”方筱乐的声音增大了些，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好，我愿意相信，但是你明不明白什么才叫对我好？你根本就不明白，你总在自以为是对我好，这对我来说只是负担！”
“真对我好就该不要处处干涉我的生活，我是人不是机器，不需要任何人安排操纵！真对我好就应该尊重我的朋友我的决定，为什么我可以跟你那些朋友发小相处愉快而你每次都对顾北时颇有情绪？我不说不代表我看不明白，你的好我根本就不想要也承受不起，如果你是这样的哥哥，我宁愿我们一直是过去那种关系，你不欺负我了但也不理我，跟现在相比我真的更喜欢那个时候！你听懂了吗？”
顾北时，又是顾北时！乔牧屿霍然起身，脸上愤怒的神情说明他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我为什么对姓顾的有情绪？他对你有非分之想难道你不清楚吗！”
乔牧屿的声音很大，可方筱乐也不甘示弱地故意比他音量还大：“知道啊！可是那不叫非分之想请注意你的用词！我跟同桌是两情相悦的，难道我们犯法了吗！”
乔牧屿心痛冷笑：“两情相悦，你在说笑话吗方筱乐？是谁说对他只有友谊没有其他感情的？是谁跟妈求助该怎么办的！你为什么这么善变！”
方筱乐觉得自己快被这狗人气死了，她抬高下巴大声据理力争：“是我又怎样！我就不能后知后觉吗？我就不能被同桌对我的好感动吗！我就是很喜欢他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像个八婆一样什么心都操？少管我的事！”
韩晴开门进来时就看见这俩人吵得不可开交，事实上她是从那句“你怎么这么善变”开始听到的，她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而过于投入的两人尚未发现她的存在。真是应该去买彩票了，怎么总让她撞破这位乔先生的尴尬……
“你很喜欢他，你疯了吗方筱乐！”
乔牧屿气得两眼通红，俯身两手攫住她的肩膀，盛怒命令：“不准你喜欢他听到没有！”
方筱乐被他手上的力道捏痛了，她下意识挣扎厉声骂他：“你给我松开滚出去！”
正在考虑悄悄跑路的韩晴见状立刻直冲过来，伸手用力将乔牧屿拉到一旁：“你弄疼筱乐了！”
乔牧屿正在气头上，怒火无差别攻击了韩晴：“那我呢？我就不疼吗！什么后知后觉！
什么被他的好感动！都是狗屁！她就是想报复我！我认错也不行认错也不行！张口闭口就是少管她的事！我就不疼吗！”
“……”过来拉架的韩晴无话可说，她只能装作还不知道他们的真正关系。
“你个变态矫情什么！”方筱乐气炸了肺，开着轮椅要对乔牧屿拳打脚踢，她是真的气得要死！如果身边有趁手的工具她一定要把这变态的嘴缝上！
韩晴拦着手脚一起忙活的方筱乐，心想这俩人做夫妻真的会幸福吗……方筱乐踢不到人，但嘴没闲着：“死变态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看看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恋妹怪病！你疼个屁啊疼！我怎么你了你说清楚！从开始到现在我动你一根手指头了吗！真是个无赖！我暴富你什么了！我就不能谈恋爱吗死变态！”
方筱乐一鼓作气怒骂了这么多，撕破脸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她骂完这些浑身舒畅，积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全部烟消云散了。是的，看他不爽就跟他干一架！管什么血缘管什么面上和谐，从此以后她一丁点儿都不要委屈自己！
恋妹怪病！
无赖！
死变态！
乔牧屿的怒火也已烧至顶点，既然如此他还守着规矩守着底线坚持什么！她的心和身体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已经这么糟了，他把想干的事都干了也再糟不到哪里去！
乔牧屿神色可怖，抓住轮椅弯身就要把方筱乐抱走，韩晴心里一惊连忙上前阻止，拽着乔牧屿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撒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稍稍拖离方筱乐身边。
“乔乔乔先生你冷静点儿！”
韩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混着方筱乐不服不忿的叫嚣声，使出浑身力气将人高马大沉默不语的可怕男人拉出套房。
门一关上，韩晴迅速背抵门板松了手，气喘吁吁再说一遍：“要冷静啊乔先生，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乔牧屿两眼冒火光：“怎么冷静！你少管闲事！让开！”
韩晴喘匀呼吸，定定神才又开口：“乔先生想干嘛？刚刚如果你没有跟我出来的意思我根本没可能拽动你，所以有台阶就抓紧下吧，继续这样跟筱乐对峙下去你永远也不可能赢得她的心。”
韩晴已经从他们的争吵中弄清了来龙去脉，大概就是方筱乐就快喜欢上别人了，而乔牧屿对这位情敌可以说是多有忌惮，情况自然是不利于他的，毕竟方筱乐一直只当他们俩是亲兄妹……所以这位经商头脑无敌的乔先生就用了最蠢笨的幼稚办法威胁：你不准喜欢别人！
真是够呛，恐怕现在连小学生都不会说这种话的吧……见乔牧屿没吭声，韩晴就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儿上，就是说呢，明显是他主动放水，还装什么装。想了想，韩晴决定好言相劝。
“乔先生，你这么干恐怕又恶化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就不要再这么冲动了，筱乐的想法跟你并不在同一频道，这你不是很清楚吗？她只当你是哥哥，当然会对你的一些举动十分费解了，你说呢？”
乔牧屿的脸色依旧阴沉，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说点儿有用的。”
“……”
这人，真是不招人待见。韩晴懒得同他计较，他又不是自己老板，自然也不必委曲求全给他好脸色。
“我也不知道什么话是有用的，而且我对你们的过去根本不了解，所以无法评说。我只知道筱乐单纯善良，还有一副侠义心肠，她值得温柔待她的美好爱情，而不是动不动就跟她大小声，命令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叫束缚，不叫爱情，没有任何女孩子会愿意自己被这样对待。”
乔牧屿一言不发地盯着韩晴，半晌之后神情凌厉地问她：“那你们希望被怎么对待？”
“……”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韩晴愣了下，接着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们希望被尊重，被理解，在任何的感情里都与对方平等，没有强加给我们的东西，一切都自自然然，不必教我们做事，也不必说教，因为其实道理大家都懂，每个人都懂，只不过是愿不愿意理会的问题。”
“什么意思？”
行吧，这理解能力，这情商，韩晴十分怀疑眼前这位究竟是怎么把筱乐骗到手结婚的。
“意思就是别勉强我们做不想做的事，道理我们都清清楚楚，如果愿意我们会自己看着办的，如果不愿意，任何劝说和说教都令人心生厌恶。”
乔牧屿的气消了不少，若有所思地瞪着韩晴，这的确是实话，不只局限于女性，他们亦同样如此。那时坚持不婚不也正因如此么？可是在方筱乐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候，为什么她能做到对他完全没有束缚？甚至连爱他的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过，如果不是那本日记和公众号，他将永远错失她心中的秘密，而后就这样混混沌沌走完一生，大抵到了垂暮之年才幡然觉悟，他曾经很在意一个女孩子，她围着他转生气，不围着他转他更生气，跟他甜笑着闲聊生气，但看着她跟别人谈笑他更生气。
所以方筱乐是怎么做到的？就连他和沈羽慈在一起时也没见她有任何异样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当初并没特别在意的缘故……是真的烦，发什么火啊乔牧屿，就不能忍着点儿吗乔牧屿！现在好了，在她眼里你成了恋妹的死变态，真他妈的……
韩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她也没有兴趣知道，回房前她最后给与忠告——
“乔先生对爱的理解似乎有些误会，我觉得，爱应该是无私的，让自己爱的人成为想成为的，去爱想爱的，可以加以关心，却不加以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