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论剑
此话一出，台下又是哗然。
弟子们虽然对“上仙”和他们相比有多强没什么概念，但大多数人还是没把握自己能在她手中撑过五招。
所以不是惊讶于五招内的说法，而是惊讶于宿萤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上了台。
“你！”
万泗刚要举剑，卿照儿淡淡的声音从旁传来。
“师兄，这是掌门师兄的决定。”
万泗的动作僵在空中，他瞥了一眼卿照儿，又看向伯流，发现他也没有异议，“哼”的一声，重重坐了下去。
众弟子那边，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夏昆明虽然愤慨，但他始终没能引气入体，内力低微，若上了台更是自取其辱。
他认定是齐飏不公，转身欲走，却突然被拦下。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齐飏就站在他旁边。
“掌……掌门？”夏昆明一愣。
“你不妨先看看，再做结论。”齐飏没有多说，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去了几位楼主所在的观阅台。
夏昆明犹豫片刻，在周围弟子眼巴巴的目光中阴沉着脸，留在原地。
“伯师弟，你亲自仲裁吧。”齐飏对伯流笑笑，后者随即点头去了台上。
伯流是天掷楼楼主。天掷楼素来负责论剑台上的决断，以裁入道，楼主伯流更是练就一双仲裁之功，在他眼下，从来没有不公的比试。
宿萤站在台上，台下弟子窃窃私语全然没被她放在心上，她半垂眼帘，专注地听着远处山峰冷风过雪的声音。
“我来！”
没多久，一个爽朗的女声率先传入她耳中。
宿萤抬头，对面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弟子，五官疏朗大方，头发只是随意拿根木簪挽了挽，倒也很适合她。
不过更让宿萤注意的，是她手中那把重剑——少见有女子用，恐怕连体格一般的男子，也难将之挥放自如。
有些意思。
台下弟子早已兴奋，“盛芳菲师姐！”
“果然是大师姐先上！”
“大师姐加油！”
宿萤闻得，不算很意外：“你是齐飏的弟子？”
盛芳菲一笑，郑重躬身：“天雪宗玉京楼掌门座下亲传大弟子盛芳菲，请赐教！”
宿萤轻轻点头，挥手间霜苒出鞘，寒光映雪，剑风惊澜，山风仿佛因这剑气而瑟缩。
众弟子第一次见到这般剑气锋锐的仙剑，一时间纷纷看呆。
观阅台上，几位楼主面色如常。齐飏笑着对卿照儿道：“果然是芳菲打头阵。”
卿照儿微微点头，嘴角有一丝淡淡笑容。
盛芳菲是卿照儿的侄女，天赋过人，只是她内力刚烈，并不适合云间楼的路数，便被齐飏收作亲传，如今已是天雪宗这一代的大师姐。
对宿萤周身围绕的剑气惊叹一声，盛芳菲面露火热之色，二话不说，内力聚于重剑之上，直直朝宿萤冲来。
她的打法一向直来直去，面对宿萤，就更没必要弯弯绕绕，对方来几招，就尽数接去！
起势一招“开山”，中途自如转换到“千风”，皆是天雪功法中霸气刚猛的招式，为的是上来便将对手逼入被动之地。
宿萤凝眸抬剑，并不因实力差距而有轻视，一剑挥出，摧枯拉朽扭转了盛芳菲攻势，紧接着在后者短暂蓄力之时，剑风流转，将盛芳菲手中重剑挑飞，不偏不倚落在论剑台边缘。
伯流的声音适时响起，忽略胜负，干脆只数出坚持的招数：“盛芳菲，两招！”
台下静默许久，再次有声音响起时，多数弟子已然将对宿萤的想法抛之脑后。
“好……好强！”
“她用的那招，也是‘千风’吧？一起我以为大师姐已经很厉害了，可如今看来……这就是境界的差距吗？”
几位楼主则平静许多。齐飏面露欣慰：“两招，芳菲这孩子，又进步了不少。”
卿照儿点头：“她起势练的不错。果真这种打法最适合她。”
盛芳菲回头看向自己被抛出的剑，原地呆了片刻，似是有所顿悟，转身郑重向宿萤拱手：“多谢上仙赐教！”
宿萤淡淡点头，说了句：“承让。”
品评的事让他们师父做去，她没立场说，也没必要说。
有盛芳菲打头阵，其他弟子也纷纷活络了些。这次没等多久，就有个温和英俊的青年人上了台，天生一双笑眼，笑呵呵朝宿萤拱手：“在下玉京楼掌门座下柏巍，请赐教。”
此人是齐飏的二弟子，天雪宗二师兄，柏巍。
直觉让宿萤觉得，这人看起来和和气气，但定是一肚子坏水，满脑子弯弯绕绕。果不其然，柏巍对敌，不似盛芳菲那般上来就打，而是绕场逡巡许久，尽可能转移注意外加骚扰，最后抓准要害，一击必胜。
不过对着宿萤，他自然没有小动作的余地。柏巍也明白这点，于是加快了进程，抓住机会攻出一招，虽不如盛芳菲霸道，但胜在稳准狠，且内力扎实。于是同样撑了两招。
这次宿萤用的不是“千风”，而是根据柏巍的打法，用了天雪功法中的“千影”一式。
见二人受益匪浅，其他能力出众的弟子纷纷按捺不住，齐飏门下三弟子林钧、卿照儿门下章灵、澹台彧，甚至万泗的大弟子邹川也去了，还有其他几个非楼主亲传、能力出众的弟子。
这几人仅坚持了一招，宿萤同样根据他们不同的风格，选择了天雪功法中不同的招式。
……
台上的各有顿悟，台下的看个热闹，但端坐观阅台的几位楼主却品出了几分味道。
“她用的招式……”卿照儿黛眉微蹙，求证地看向齐飏。
齐飏笑着点头，眼睛则看向了弟子堆中的夏昆明，还有方才赶来的孟钟弟子郑恒，和其他不少沾缨、荡合弟子。
……
在场有能力一战的弟子大多都上了台，宿萤对面再次无人对敌。宿萤等了片刻，刚欲下台，就见对面再次站上一个人。
这人一瞧就不是普通弟子，年纪比弟子们大，看起来却比齐飏年轻不少，黑发不修边幅，面容冷肃，手中剑外套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剑鞘，被他随意取下扔在一边。
见这个人上台，台下弟子顿时炸了锅。
与此同时，宿萤听到这人冷硬的声音：“天雪宗燕不寻，请赐教。”
无怪乎众弟子惊讶，只因燕不寻这个名字前还应有个头衔，“燕然楼楼主”。
燕不寻是齐飏最小的师弟，排行第九，是个武痴，除了练功和剑什么都不关心。于是场边的伯流看见他，虽有些惊讶，但不意外。
以宿萤的耳力，自然能够清晰听到台下诸人所言，知晓了燕不寻的楼主身份。
她打量一眼燕不寻。将霜苒抬至身前，“若能接下我这一招，就算你赢。”
众人哗然，齐飏颇感兴味地直起身。
燕不寻眼睛亮了亮：“还望莫要留手。”
宿萤不再多话，顷刻间周身仙力四溢，剑气纵横。论剑台上一时飞沙走石，站得稍近的人纷纷感觉脸上刺痛。
燕不寻举剑，起手便是天雪三十六剑之“不争春”。
剑招名为不争春，剑式同朴实无华，众人皆知燕不寻自拜师以来，独偏爱这一招，如今已是炉火纯青之境。齐飏都难说能在这一招上与他争个高下。
燕不寻没有等到宿萤出招，而是主动迎上，内力毫不吝啬的灌入剑中。
场中众人顿时嗅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梅香，孤冷淡傲立于荒无生机的雪地，迎风不倒，迎雪不放。
燕不寻连同手中的剑一并化作枯枝，一卷荡风沐雪，滔滔内力化作剑意，以视死如归之势直冲宿萤。
……
看到燕不寻上台，众弟子皆兴致勃勃。毕竟除非宗门遭遇变故，能看到楼主全力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方才在宿萤手下撑了两招的柏巍，潇潇洒洒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突然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转头便笑：“子滢。”
他身旁是一个身材娇小的白衣小姑娘，看面容只有十三四岁，圆溜溜的大眼睛很是可爱：“燕师叔的‘不争春’，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段子滢是草木楼楼主覃枯荣的亲传弟子。年龄其实与盛芳菲、柏巍等人相差无几，这般模样是由于所修功法未臻大成。
“方才怎么没见你上台？”柏巍问道，“连邹川都来了，却不见你和卜淼师弟，出什么事了吗？”
“邹川？那万泗楼主不是要气死了？”段子滢惊讶。
一旁章灵笑道：“他那是为了在芳菲师姐面前表现。你们没见他刚才和阿彧吵嘴，贼喊捉贼说阿彧上台是为了在芳菲师姐面前抢风头。”
澹台彧很是无奈，章灵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段子滢嘟嘴，瞧着对邹川成见不浅：“哼，芳菲师姐才不会看他一眼呢！”
“子滢，你还没说你和卜淼怎么没来？”柏巍提醒。
“是师父，师父说宿前辈仙力锋锐，我和师兄修草木荣入道，不适合在此时与她切磋，恐伤根基。”段子滢耸肩，“好在我还能来看看，师兄被师父叫去做事了，连瞧都没机会瞧。”
柏巍挑眉：“我也是草木荣入道，反而受益匪浅。覃师叔太小心了些，其实宿前辈根据每人情况不同，都是用不同招式指点的。”
段子滢晃了晃柏巍袖子：“可不是么，我也是这么跟师父说的，可他不听，我也不能违逆师父。”
事已至此，众人也不好多议论长辈，继续看向台上。
这一会儿功夫，燕不寻已经出了几招。只不过宿萤似乎不急于出招，只是轻松地挡下攻势。
段子滢一边瞧着台上，一边问柏巍：“巍师兄，方才宿前辈指点你们，都用了哪几招啊？”
“千风、千影、开山、断山、无崖。”柏巍一个一个地数给她。
段子滢思索片刻：“这几招……好像都有些类似呢。”
“的确。”盛芳菲点头，“师父说过，这几招都是脱胎于同一个极强的招式，被改良成为天雪剑式。”
其他人微讶，没听过这种说法。
段子滢刚想再问几句，却突然感觉周身灵气晃动，有细微的风声自耳边响起。
其他人同样有所察觉，纷纷专心看向论剑台。
只见宿萤执剑，剑上山风聚集，一点微光。她微微抬头望向远山，仿佛在用眼神与乱流山风交谈。
盛芳菲突然有种感觉，仿佛燕不寻、论剑台、众多弟子、几位楼主，包括她自己都在这一瞬间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有宿萤一人执剑而立，孤望千山。
随着她剑式变化，那千山上风雪寥落，堆积千万年的雪散落成沫，向无底深渊垮塌。
天地静默无声，千山同泣，飓风与流雪都随着宿萤剑上一点寒光波涌动荡。最后凝于一点，光芒微弱，平平无奇，视之如无物。
然而就在这一瞬，顷刻之间，千山湮灭，生灵俱寂。
燕不寻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他的剑方才毫无留恋地脱手而出。而在他胸前，是霜苒一点寒光，离他胸口仅仅半寸，不甚起眼，但他自心底感到敬畏。
宿萤面容冷淡，空灵声音自口中出，足以让全场所有人听见。
“此剑名为，千山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