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何从
云霁刚到暮雨屋里，还没来得及说话，门突然被打开。
宿萤站在门前，对屋里众人视若无睹，只看着云霁道：“公西迢找你，问可否加大药量。”
屋内众三四个苍露弟子显然习惯了宿萤的到来，各自在药炉前做自己的事。
闻言，云霁看向屋内素色衣裙的女子。女子脸上蒙着白纱，听到宿萤的话，在面前一大堆药材中挑了挑，举起一棵，语气轻快道：“那就多加点这味吧！”
云霁一瞧，赶紧制止她：“这味药太烈，凡人受不住。”
“这么弱吗？能不能让我试试？”女子似是嘟了嘟嘴，又摸出一棵来，“那就这个咯。”
云霁点头，看了看屋内成堆成堆的药瓶，忍不住揉揉鼻子，感觉这里的味道足以医好十个八个人，最终决定跟宿萤离开。
“只有我知道她的身份。”宿萤道。
屋内素衣女子正是云岛苍露汀主，药师暮雨。
云霁自然放心宿萤做事，笑着点头。
刚下楼梯，刚好看到寒情从正门进来。云霁一眼瞧见他脸色有些不对，过去有些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在她背后，宿萤疑惑地朝后门看了一眼，他刚才不是去后院找云霁的吗？
寒情动作一顿，手往后缩了缩：“噢……没事。”
云霁敏锐地感受到寒情在躲避她的触碰，不看她的眼睛。语气……也很生硬。
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即便挪开眼神，寒情依旧清晰感受到云霁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如芒在背，心中另一个声音吵个不停，他用力闭了闭眼，眼光的缝隙中看到一只手向他的头伸过来，他心里一惊，下意识挥开那只手。
“啪！”
不轻不重的声音，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云霁惊讶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保持着悬在空中的姿势。
寒情猛然回神，瞥见云霁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如同被针刺中，丢下一句“我去找三哥”，逃跑似的离开。
公西迢站在柜台边，看了看云霁，又看向楼梯上的宿萤，眼神问——他们怎么啦？
刚才不还好好的？
宿萤当然也不知道，微微皱眉。
坐在椅子上的流苏默默抱紧了她毛茸茸的尾巴——气氛有点可怕喏！
就在大堂里其他三个人心思各异的时候，云霁放下手，回头看了一眼楼上，微微皱眉。
宿萤一愣，接着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再看堂中，已然没了云霁身影。
……
从弦朔阁匆匆离开的寒情并没有如他所说去找沉笙，而是从另一侧绕进了雪园。
此时欺夙不在，偌大园子中只有寒情一人。
寒情跑到上次和云霁喝酒的那块高石上，不再压抑另一个声音的出现。
“她怎么会和云岛有关？”
“她是云岛岛主？”
寒情面色阴沉，另一个人格悄然替换。
“那个人”说过，云岛是天道扶持的势力。
他清楚“那个人”说过的话不可尽信，但长久以来，云岛确确实实处处针对藏鸦，甚至还专门分出一个“绛霭”来与藏鸦对抗。
他记得天君有次言语间似乎也在暗示云岛归属天界。
寒情深深吸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
“她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告诉她的那些……不好！”
……
“你怎么来了？”
云霁关上门，看向屋内靠在暮雨旁边看她配药的江渚。
这些日子不见，江渚依旧红衣妖娆，红纱遮面。只是与暮雨不同，江渚面纱极薄，能够轻易瞧见红纱之下妩媚姣美的面孔，十足有半遮半掩的朦胧美感。
江渚听声音就觉得不对，瞧了眼云霁：“怎么脸色这样差？没休养好吗？”
几位汀主自然都得到了云霁之前昏迷的消息，一个两个都想找机会来瞧瞧。
“说事。”云霁倚在门边，神色恹恹。
江渚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却依云霁所言，规规矩矩地说起正事：“你方才下的指令我也收到了。就不久前，有绛霭弟子暗中跟随几个藏鸦，跟去了凡界天雪山。”
这个名字对云霁来说有些陌生，偏了偏头，等江渚的下文。
“你前一阵子，不是让我设法在寒情帝君身上留个记号嘛，没来得及把印石给你。”江渚从怀中掏出一块半个手掌大的薄薄石板，递给云霁。
石板上隐约能够看到金色的纹路，懂些阵法的人一眼便知，这是个寻踪阵法。
云霁看到石板，才想起来这茬。
之前寒情在她额头上留下雪花纹印，在紧要片刻能够寻到她的踪迹，这个阵法也是一个道理。而且胜在很难发现。
江渚加入云岛之前也是强手，自有一番手段，找机会在寒情身上印下阵法，将阵法另一边印在石板上。一旦寒情靠近石板，上面的纹路便会发亮。
云霁心里觉得不对劲，接过石板，皱眉看着江渚。
“我刚好在凡界，听到那几个弟子的消息后，就去了趟天雪山，和藏鸦间隔也就几个时辰。结果……石板亮了。”
“寒情也去过天雪山？”云霁不解，“什么时候？他这阵子明明一直和我在一起。”
“大半个月前。”江渚见她一脸疑惑，想起她方才在楼上听到的云霁与寒情的动静，咬牙道，“我就直说了。寒情帝君那几日的行动，与藏鸦完全重合。我，还有鸣鸾、潭影，都怀疑寒情帝君与藏鸦有关系。甚至，可能他就是藏鸦的主人。”
云霁的神情空了一瞬。
旁边暮雨细声细气地说：“之前我们探了多次藏鸦主人的身份，这么一想，寒情帝君确实很符合那些条件。实力强，也许是成名的仙人，但成名时间并不久，很少当众出手……”
——开什么玩笑。
云霁双拳渐渐紧握。
处处针对云岛、袭击天道卫大营、在云微寺草菅人命、掳走萧瑕的藏鸦，和寒情有什么关系？
她和藏鸦主人没什么直接恩怨，但她很讨厌藏鸦，也自然对藏鸦主人没什么好感，甚至说是厌恶。
寒情不喜欢杀戮，不喜欢恃强凌弱，讨厌那些暗流之下的勾当——
但如果是另一个寒情呢？
江渚有些担心地盯着云霁的脸色，暮雨则露出一丝意味深长，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早在云岛刚刚声名鹊起之时，藏鸦那一群黑不溜秋的杀手突然上门挑衅，很长一段时间内追着云岛不放，这才结下了梁子。
此后，绝大多数云岛门人接下的任务中，都会出现藏鸦的阻挠。云岛救人，藏鸦便抓人。云岛找人，藏鸦便藏人，时常出现任务对象重合的状况。
偏藏鸦一门杀手刺客，身手不凡下手狠辣，起初云岛总落入下风，这才专门分出一个“绛霭”，专门对付任务中出现的藏鸦。
云岛找寻藏鸦主人底细许久，始终未果，这次是消息最为清晰的一次，然而……
云霁突然想起方才她与四个暗卫的对话。只要多少了解一些云岛，听那段话就能分明猜出她的身份。
寒情刚才，是不是听到了？
但问题在于，若寒情真的是藏鸦主人，那他刚才的反应其实很奇怪。
对于云霁来说，曾经找到藏鸦主人无非两个做法，要么谈判，要么杀了他。如此云岛的生意便不会被影响。
而若那人真是寒情，云霁倒是想直接问问他藏鸦的目的，找到藏鸦针对云岛的理由，随后设法商谈或是打压。
何况联系寒情的过往，他若是手下有势力，多半是为了他那不可说的“反心”。
总之以他们的关系，直接转为生死仇人并不现实。
但是寒情的反应……云霁怎么想，都不像是以她过去对那位藏鸦主人的认知下，他应该有的反应。
那个人，应该冷漠、残忍、自大、狂妄，并且理智。
可寒情刚才……
云霁闭了闭眼，问江渚：“还有别的吗？”
江渚道：“就是这些。……印石给你了，你自己决定吧。”
云霁捏着那块石板，几乎要将之捏碎。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江渚和暮雨都微微一怔。
她此刻蛮不在乎的眼神，和过去……还在夭妄滩的云霁，很像。
江渚有些心疼。过去她就总是装的云淡风轻，到了凡界之后，虽然不明显，但人有生气了许多。
现在……又要变回曾经了吗？
“当务之急，是要把萧瑕救回来。他只是个凡人，凡界之外的争斗，不该牵扯到他。”
云霁话音未落，窗突然被推开，霜一蹲在窗框上，急冲冲地对屋内道：“有消息了！有姐妹在执行任务时，撞见藏鸦带着什么人，进入天雪山后不见了！”
屋内三人皆有些惊讶。
“又是天雪山？”云霁思忖片刻，转身出门，回头对屋内的人道，“暮雨继续帮忙做解药，江渚，蓬莱仙岛最近似乎有异，你叫上潭影，去探一探。”
潭影，霜岚汀主，最善刺探。
“那你？”江渚忙道。
“天雪山。”云霁说完就关上了门。
江渚和暮雨面面相觑，最后暮雨耸肩，转头捣药去了。
江渚来回看看，一跺脚，“这都什么事啊！”
……
等云霁下楼，大堂内只剩下了仍抱着尾巴的流苏。沉笙觉得一个小丫头成天跟着他到处跑怪累的，就让她歇一天，明日再跟着。
流苏似乎对跟着沉笙有什么执念。宿萤问过她，她支支吾吾似是说要找沉笙拿回什么东西，可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她找沉笙要什么。
流苏本来正搓着她尾巴尖上唯一一撮红毛发呆，一见云霁下来，赶忙一骨碌从椅子上下来，打报告似的道：“天……天雪宗那边有事，小婶婶过去了。公西哥哥也跟着去！”
乖乖的小狐狸瞧见传说中的云霁，虽然不怕，但紧张归紧张。
云霁听完便罢，随意一点头，快步走到门口，刚想出门，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一道影子落在她身上。
她抬头，微微怔愣。
方才跑出去的寒情正站在她面前，脸上神色淡淡，没有平日的熟稔。
“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