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故人归
蒋顺意似懂非懂,花似也不在意,擦了擦手上的油脂,胡乱的扇走乱飞的蚊虫,打算找个地方歇一歇。
蒋顺意忽然从怀中拿出一只荷包,浅蓝色的袋子,上面绣着两朵荷花,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
”这是什么?”
“香囊,驱蚊的,刚才去买饼的时候看见有人卖。”
本来花似感动的不行,难为孩子有心,可怜我成了蚊子的午餐,可是蒋顺意接下来的话,让她顿时想拍死这个混小子。
“你也忒招蚊子了,跟在你身边就一直有蚊子嗡嗡,我自己也买了一个,花的你的钱啊!”
看来以后得好好教教这孩子说话,别等哪一天自己就先被气死了。
“你个破孩子,挨揍吧!”
就这样,花似追着蒋顺意跑了三条街,跑到最后,二人双双瘫坐在树荫之下,气喘吁吁的,可没等两人回过神来,一阵小凉风悠悠的飘了过来。
蒋顺意后脖颈凉飕飕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不成……
“你们两个小鬼,坐到我身上了。”
声音震耳欲聋,花似连忙捂住了耳朵,此时的她看着一脸茫然的蒋顺意,打心眼里羡慕啊。
她赶忙拉着蒋顺意站了起来,给人家赔礼。
“对不住啊老先生,我们没注意到您,多有冒犯。”
“嗯?小姑娘,你能看见老朽!”
“是,我是媒灵师,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
“那这么说,是你收了那个在此游荡很久的游灵?我说怎么见不到她了。”
“对,我了却了她的一个心愿,她现在应该已经再入轮回了。”
“那你能不能也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那年我才十四。
故事还要在六十年前说起,那时兵荒马乱,整个版图四分五裂,各个国家雄起征兵,每家每户只要是是超过十四岁的孩子一律被抓走当兵。
而那时的我还是个年轻的壮小伙,那一天,几个穿着铠甲的高大男人踹开了我的家门,不由分说的就捉走了我。
但是当年的风气如此,即便你再不想去,也由不得自己。
临出村门口的时候,她死死的拉住了我,她是我的邻居,我的青梅竹马,我的未婚妻,可我对她说了这辈子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这事儿由不得你我,别挽留了,替我照顾好自己,等我,我回来就娶你。
战场是残酷的,刀枪杀人不眨眼,但我不能死,我家还有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我拼命的想活下去。
我成了战场上最英勇的战士,即便我的功劳都被当官的抢走了,我也毫不在意,因为我只想赶快打完仗,我想回家。
后来仗打输了,身边的弟兄们也都倒下了,我也受了伤,乱战中不知道是谁的箭矢射中了我,流了许多血。
我挣命一般的爬了起来,我想在死前再看她一眼,哪怕一眼也成,我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只知道要往北边走,北边是我的家。
到处都是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妻离子散。
可我,伤的太重了,没有力气了,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再睁开眼,我已经成了这幅飘忽忽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我死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
“我死的轻松,但苦了她这么些年,就只为守着我那一句话,我觉得对不起他,所以,姑娘,能不能请你帮帮我,那个傻姑娘,她还等着我回家呢!”
……
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还如同当年一般,小院虽小但收拾的干净。
一颗葡萄老藤用架子支了起来,碧绿的叶子堆叠在一起,还有几串微微泛紫的葡萄垂了下来,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但一切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少时最爱坐在藤下避暑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妪,躺在竹子编织的春秋椅里,随着暖风微微晃动。
似乎是听见响动,老妪睁开眼睛看向来人,乌黑的眼珠早已没有当年的清澈,变得浑浊不已。
虽然眼睛已经花老,视线模糊,神志也是不甚清醒,但她似乎是一瞬间的认出了来人。
那是一个士兵的模样,身穿铠甲,浑身洋溢着少年风采。
“阿哥!”
“兰香,阿哥回家了,没有战乱了,我回家来娶你,嫁给我好不好!”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染着血的簪子,是素银的,雕工不甚精美,也没有了银器的光彩。
“好啊,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那一刻,她好像不再是那个老态龙钟的老妪,而是那个笑靥如花,等着阿哥回家娶她的小姑娘。
即便此刻的她意识不清,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即便两人早已不复当年模样,阴阳两隔,可是这个小姑娘还是义无反顾的,想嫁给这个男人。
六十年前是,六十年后还是。
老太太没能熬过第二天的清晨,在那个春秋椅上,焕然长逝,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头上斜斜歪歪的插着一根素银簪子。
街坊邻居为她举办一场朴素而隆重的葬礼,全村的人都来赶来了,站了满满一院子,但每个人都没有出声,有条不紊的干着手头的事情。
听他们说,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半个月前就已经神志不清了,见人只会说胡话,怕是不好,东西早早的就备下了。
她一生未嫁,说是早些年未婚夫被抓去当兵,从此了无音讯,亲戚朋友也劝她,可她执意不从,后来年岁大了,也就这样了。
老太太心善手巧明事理,对邻里八街的也好,村里的人也都敬重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听到噩耗后,人们都在那默默为她操办后事。
供桌上摆满了各家各户的贡品,香炉里的檀香燃起,灰白的烟雾萦绕在烛火旁,周围都是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几个妇人小声的哭泣声。
一个半白着头发的妇人看着那颗葡萄藤,喃喃自语道。
“我这个老姐姐,生前最爱跟我讲她那个未婚夫的事儿,讲着讲着,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真希望让她生前再看一眼,哪怕一眼也成啊。”
走出村子,蒋顺意抹了把脸。
“哭了?”
“没哭,烟熏得我眼睛痛。”
“别哭。”原本是想安慰,但是蒋顺意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该让那个老奶奶见一面啊,总该见一面啊,真真切切的,不是这样,神志不清像做梦一样的,得让她知道,那个少年郎真的回家去了,真的要娶她。”
“知道的,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