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家众肃然
翌日,旭日东升。温暖的日光,迤蜒进窗,洒了一地金黄。
香玺从床上坐起,看着那在日光中飞舞的尘埃,随着光芒黯淡渐渐消失,这短暂的出现似乎没什么意义。
香玺轻叹了一口气,这尘埃不正是自己吗?
与世人背道而驰的她,本以为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一番天地。却不想在这场难以理解的婚姻与各种无法逾越的思维中,遭遇着拆骨削肉的疼痛。
而这“刀”偏偏握在她所爱之人手里,剔除的正是她的灵魂与意志。她若想抵抗,这刀便戳得愈深,让她每天遭受凌迟之苦。
想到这里,香玺突然有了一种认命的归宿感。她不想在每天被刀了,只好试着妥协。她想找机会与徐英旭谈谈,告诉他,自己愿意一点点去靠近他的世界。
而徐英旭从陈府出来,并没有回瞻园,而是直接去了锦衣卫。他心中愧疚,自觉理亏,不想见到香玺,便以查案为理由在锦衣卫值宿一周。这一周陈倩云让陈英替自己给徐英旭送来了几封绢书,绢书里诉说的都是她对徐英旭的爱慕以及相约徐英旭一起泛舟游湖的计划。
对香玺的歉疚与对陈倩云的抱歉…种种情绪迫使徐英旭把自己埋在一卷卷案宗里,似乎只要繁忙起来就能忘却所有烦恼。
整整一周,香玺都在等徐英旭,并自以为徐英旭还在生气所以不愿回府。她想到时逢自己进宫送贡品的日子,便计划送完贡品后去锦衣卫找徐英旭。
戒备森严的锦衣卫里,徐英旭正在查阅一宗案件,突然一个侍卫通报,“启禀徐指挥使,外面有一女子找您!”
“不见!告诉他我外出了!”徐英旭对侍卫吩咐说。他当即想到的是一直纠缠自己的陈倩云。
没多久,那名侍卫又再次出现,“回禀徐指挥使,那女子让我转告您,忙完早点回府,她在府上等您,这…可是您妻子?”
徐英旭才反应过来是香玺,突然心头一动,飞速地跑出房间。
当他站在锦衣卫大门口时,看见依旧站在原地等他的香玺。一种羞愤自责的情绪充斥于心。
“我知道你在躲我!还在生我气吗?”香玺看见徐英旭,故作轻松地说。
“我没生气!只是近来…突然繁忙!”徐英旭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香玺的眼睛。
“英旭,我想好好与你谈谈。你现在方便吗?”香玺温柔地说。
“进通政司坐着说吧!”徐英旭带着香玺进入锦衣卫。
这是香玺第一次进入锦衣卫,她的目光随着徐英旭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变得有些呆滞。因为一进前院,她便看见上百号人在练功舞剑,他们的动作整齐规范,俨然一支纪律严明的小型军队。
接着徐英旭带着她穿过了一个四处摆放着骇人刑具,陈列着各式兵器的地方,她不知这个地方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她只觉这里的氛围阴冷压抑,让她想要快点逃离。
原来徐英旭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做事,难怪他总是刻板冷峻。香玺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徐英旭,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直与他对抗,没有更多去体会他的不易。
她紧紧跟着徐英旭,可能是因为不安与自责,她拉住徐英旭的手袖,徐英旭见状急忙拉起她的手向前走着,直到他们来到一间满是卷轴的房间里。
二人坐下,却谁都没有先开口。香玺手端一杯茶,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徐英旭则是开始翻阅一些卷宗。一页一页,一卷一卷,房间里头,只有他翻阅书卷发出的细微声响。
沉默,像一张满弦的弓,把彼此的情绪绷到了最紧。
半晌之后,香玺终于张嘴,吐出一句话,“我思考了良久,我瞒着你服用褐豆是我不对!”
徐英旭本以为香玺是来与他争执的,所以才不愿说话。没想到香玺却突然道歉,这让他的大脑变得僵硬,一时间竟无法作答。
他放下手中的卷宗,脑里努力组织着一些话语,只听香玺又接着说话,“当人们太注重自我感受,就会指责对方不对!我亦如此!我既嫁给你了,就该多体谅你的立场。”
香玺的话让徐英旭的心紧缩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中卷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舔着干涩的嘴唇,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说道,“香玺,我错了!我错的更离谱!”
香玺没有听出徐英旭的话外之音,只是轻轻起身走到徐英旭面前,抬起头来望着他,对着他温柔一笑。
阳光,在香玺的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徐英旭的心一慌,匆匆低下头来,像是快现行的小偷,双颊火烫,内心发誓一定要找陈倩云说清楚,那天自己只是一时糊涂。
傍晚,一抹晚霞万分妖娆,夕阳残留余晖,映照着十里秦淮金波荡漾,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河面上画舫小舟穿梭往来。
一艘布置精巧的柏木船上,陈倩云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心神不宁,她时而站在船头走来走去,时而探出身子四处张望。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她等的人还未出现。
半个月里,陈倩云屡次相约徐英旭见面,但他一次也没有赴约。
“不知道这次是否又是空等!”她心中已开始不安。
在她打算命令船家划船离开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船走了过来。
她会心一眼,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徐大哥,你让我等得好辛苦!”一见到徐英旭,陈倩云便勾着他的手腕,娇慎地说道。
“倩云妹妹,我今天来赴约主要是与你说清楚一些事。”徐英旭甩开她的手,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上次一事,徐大哥可想过给倩云一个交代?”陈倩云似乎看出徐英旭的心思,便楚楚可怜地问他。
“那天…那天我一时酒后糊涂,我知…我对不起你!”徐英旭不敢直视陈倩云。
“那徐大哥有何计划?我知你家里有妻室,但我不介意做你妾室!”陈倩云打算开诚布公,直接袒露内心想法。
“我结婚时就答应过妻子永不纳妾!恕我对不住你!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可以补偿你。”徐英旭直视着陈倩云,真诚地缓声说道。
“徐大哥不会是想用钱补偿我吧?你把我看成什么人?”陈倩云好歹也是陈府千金,徐英旭所谓的补偿让她感觉被羞辱,于是便不禁哭出了声音。
陈倩云的哭泣让徐英旭莫名烦躁,他觉得再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对陈倩云郑重地说道,“倩云,我该说的已经说完!我再次真心地对你表示歉意!我先行告辞!”话音刚落,徐英旭便阔步转身离去。
身后是一阵阵痛苦的哀鸣哭泣声,但他并不想为此回头。
自陈倩云被徐英旭拒绝后,她便天天在家中哭泣闹腾,轻则断食,重则上吊。这让陈英为自己当初酒后的馊主意感到后悔,心里更是觉得亏欠妹妹。陈英盘算了几夜,决定就算撕破脸也要让徐英旭风光迎娶自己的妹妹。
一天,陈英下了朝堂便直接去了锦衣卫。
徐英旭与陈英相对而坐,彼此客套地说着一些场面话。一场错误的酒席让二人曾经的自然热络也变得刻意生分。
徐英旭自然知道陈英此行目的。他有些不安地等待着陈英开口。
“徐兄,上次一事,皆属你我预料之外!我妹是大家闺秀,现因徐兄清白被毁,名声扫地。又因徐兄不愿给其名分,便天天在家哭闹,甚至自尽,若非丫鬟发现及时,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陈英痛苦地诉说。
徐英旭没想到陈倩云居然如此极端,心里除了内疚更多的还是震惊。
“陈兄,是我对不住家妹!可我实在不愿纳妾!”徐英旭恳求陈英理解。
见徐英旭如此固执,陈英端起茶慢慢饮下,“陈兄,你我好友一场,若有回旋余地,我不愿逼你,更不愿让你为难。但倘若家妹长此以往,一时想不开因你而死,请休怪我无法保你颜面。”陈英试探的语气,像是在讨论天气般寻常。
“陈兄,你这是作何?”徐英旭眉梢一动,想听听陈英后面的话。
“若徐兄一意孤行,我也将不再顾念友情!只能书信一封告知徐辉祖将军让其主持公道,再状纸一份递交皇上,只怕到时朝中皆知你薄情寡义,不负责任。徐兄,请三思!切莫因一时疏忽而影响徐氏一族的清誉与名声!”陈英早料到徐英旭的致命弱点,所以才能说得如此有恃无恐。
陈英的话让徐英旭惶恐与愤怒,他的额角青筋略浮,隐约抽动。他竟敢用徐家声誉来要挟自己。
他想起父亲以“家众肃然”为治家之本,他怎能让自己成为徐家污点。
是的!徐英旭妥协了。徐氏家族的名誉与徐辉祖对自己的期待,这容不得他开半点玩笑。
他还记得徐辉祖离开应天府时,千叮咛万嘱咐,“英旭,瞻园暂且交付于你!定要守护好我徐家名誉!”
见此事已没有转圜余地,徐英旭只能皱着眉头对陈英说道,“陈兄,请给我一些时间!容我与妻子商量。也请陈兄回府后劝慰倩云,让她切莫做傻事!”
“一周!徐兄,一周之后还望给予回复!”陈英行了礼,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