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岁币不能直接给金银, 甚至粮食盐铁也不行，可以换成由大周派工匠，帮着他们修建都城。”
“草原上的妇人怀了孕, 产婆医术低下，生孩子一尸两命的比比皆是，远高于大周。大周可以派产婆前去, 手把手教她们如何照顾产妇, 怎么接生。”
“他们羡慕大周的文明，却苦于没有先生, 无法读书。大周可以派先生过去，免费教他们读书习字。”
“夷族有些土地可以种庄稼，他们也有耕牛，却缺少农具, 或者没有会种地的人。大周派擅长种地的老农前去做劝农官, 免费教他们种地。”
“”
易青清越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一条又一条，有条不紊表达得清清楚楚。
“不行！”大皇子第一个跳起来, “这样帮着他们，就等于帮着他们养人, 存粮，让他们壮大起来又好打大周！”
梁相他们也神色犹疑，争先恐后表达着自己的不同意见。
“夷族就是喂不饱的狼，如果让他们读书识字, 那岂不是会更狡猾。到时候反过头来, 会将恩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就是啊，还不如给岁币呢，他们拿去花天酒地一翻, 花光之后就没了。”
“哪里有产婆先生愿意去草原，教这群蛮子仇人？”
易青看向皇上，他浑浊的双眼，此刻正隐隐激动看着她，手指动了动。她放下心，逐一解释。
“仓禀实而知礼节，人读过书之后，总会有羞耻敬畏之心。就算做坏事，也会掩饰一番，不会如他们现在这般直白，说抢就抢，毫无顾忌。再者，夷族人也是人，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能拔刀相向的禽兽也不多。”
几人都愣住，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让他们学习大周的礼仪典籍，学习大周的语言，学习大周的聚群而居。有了繁华的都城，权贵定居在此，就是打仗，大周军队也不用再满草原去找他们的王帐在何处。各位扪心自问，你们难道不留恋京城，愿意与人打仗，将这里打个稀巴烂吗？”
易青打着的是慢慢蚕食掉夷族人，不管是文化还是语言，将他们同化的主意，而且早就想好了派谁去。
“在明州府，以前济慈堂的孤儿，分别被慈云堂与宝塔寺收留，教他们读书习字，学习各种本事，其中的产婆都懂医术。这么多年过去，她们现在肯定学了一身本事在身，可以从他们中选人出来，朝廷出面封他们做外交使臣，出使夷族。”
大皇子听到慈云堂与宝塔寺，总觉得有些耳熟，他仔细一回忆，顿时想起了当年派姜进去明州府，最后折羽而归的事情。
他不由得狐疑地打量着易青，莫非当年背后主使人是她？
再算一下年纪，那时候她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才进明山书院读书，哪里来那么大的本事。
不过想到明州府，大皇子又高兴起来，当年那一仗，他输得一败涂地，二皇子得意了好久。
时也异也，二皇子如今已躺在了棺木中，再也不能与他作对，别说明州府，就是江南道，大周天下都是他的！
大皇子越想越开心，没控制住笑出了声来。屋子里的几人望过去，他觉着不妥，飞快看了眼皇上，忙解释道：“易青能想到这么绝妙的主意，我实在是开心。大周朝廷能人将士辈出，这预示着大周国祚绵长，真是可喜可贺啊，诸位也定当学着易青，为大周多出力。”
易青垂下了眼眸，谦虚地道不敢。她只觉着滑稽不已，皇上说出这样的话倒正常，从大皇子口中说出来，听着就奇怪了。
毕竟，皇上还没死，现在还在众人面前呢。
几位相爷也是老狐狸，都装作忙碌，吃茶的吃茶，思考的思考，绝不接话。
大皇子话一出口，就觉着了不对劲。他后悔不迭，皇上病倒，他私下里太过高兴，连平时的谨慎都忘了。
皇上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含糊说了句话，几人仔细倾听，只听清楚“易青，梁相，去做”几个字。
怀吉忙说道：“皇上说，马上照着易青的话去做，由易青负责，梁相等几位相爷一起辅佐，去与夷族使者商谈。”
皇上有令，几人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遵命，起身告退离开。
易青走出大殿，浑身上下虚脱了般，只想回到家，躺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再也不起来。
夕阳已经西斜，半边天空像是火烧云般，染得通红。很快，一片乌云飘过来，挡住了那团红，天一下变得暗沉。
易青感到双眼发涩，忙垂下眼帘，低头闷声不响往前走。
“易明州。”崔枢密使追上来，看着她惨白疲惫的神色，愣了下说道：“我还想叫你一起吃酒呢，不过见你这副模样，唉，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接下来还有得忙。”
易青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崔枢密使找我有何事？”
两人一同往宫外走，崔枢密使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先前太子去见了皇上，皇上就病倒了，太子，会不会有事？”
易青面色平静，淡淡地道：“下官真不知，不过崔枢密使是盼着太子无事，还是盼着太子有事？”
崔枢密使干笑几声，说道：“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呵呵，走吧，这天气闷热得很，只怕过阵子就要下雨了。”
易青也只跟着笑笑，没有多说。出宫回到家，才洗漱完，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沈三娘带着陈嫂，提着食盒从外面进屋，拍了拍肩上的雨珠，笑着道：“下午时还是艳阳高照，这一下又是风又是雨，下得昏天暗地，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易青望着窗外，雨打在美人蕉叶子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说道：“这雨下一阵也就停了，雨后也能凉快些，夜里正好睡个好觉。”
白日朱雀大街上发生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沈三娘怕太挤太吵，没有出去看献俘。
陈嫂爱凑热闹，她出去看过，回来仔细说了突然的变故，沈三娘在家中担心不已，生怕易青出了事。
现在易青安然无恙回到家，沈三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见她有气无力的模样，忙关心地道：“阿青可是病了？”
易青摇摇头，说道：“没有，就是太累，阿娘我们先吃饭吧，吃完我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沈三娘忙说好，帮着陈嫂将饭菜摆在案桌上，易青喝了半碗鸡汤，吃了小半碗饭，恢复了些精神，也没什么胃口，说道：“阿娘，我吃饱了，你慢慢吃，我就不陪你，先回屋去躺一阵。”
“你别管我，快去快去。”沈三娘见易青摇摇晃晃走出屋，心疼不已，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追上去。
今日，只怕又是惊心动魄的一天。朝堂上的大事，自己也帮不了她，只能不去打扰，让她安静一阵。
易青回到书房，在廊檐下站了一会，雨还没有停，风卷起雨，扑在她脸上，带着些冰凉与泥土的腥气，直扑鼻尖。
她静静看着雨幕中从庭院中间疾奔而来的两人，闭上了双眼，深叹一口气，转身进了书房。
大憨冲在最前面，揭下头上的斗笠，愉快地道：“嘿嘿，我回来了，灶间可有什么好吃的？”
易青白了他一眼，说道：“自己去看。”
大憨哦了一声，马上转身往灶房跑去。唐江洲斜着她，故意将蓑衣上的雨水抖得满地都是，斗笠随便一扔，阴阳怪气地道：“学生，看来你很不欢迎我啊。”
易青说道：“先生你说得对，先生请坐。”
唐江洲大喇喇在塌上坐下，打量了她几眼，咦了一声，“你病了？”
易青一本正经地道：“看到先生头疼，所以病了。”
唐江洲作势欲揍她，嘿嘿笑道：“我还不是只信任你，没法子，只能往你这里来了。不过学生啊，今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你不在宫里守着？”
易青抬起头看着他，直接问道：“你见了太子？”
唐江洲眉头一挑，说道：“看你病恹恹的模样，脑子还是没有坏掉，反应还挺快。”
他拍着大腿，痛心疾首地道：“唉，可惜得很呐，没能干脆把他气死！”
沈三娘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笑着与唐江洲见礼，说道：“先生回来了，还没有吃饭吧？灶间就只有这些现成的，你先对付一口，路上辛苦劳累，吃完就去好好歇一觉。”
唐江洲笑呵呵道了谢，等沈三娘离开之后，他抓着白切羊吃得不亦说乎，白眼却翻到了天上去：“你阿娘真是小心眼，是你要好好歇息吧，生怕我吃酒耽误了你睡觉。”
易青手撑着下巴，嗯了一声，“先生，有正事就快些说，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与你说闲话。”
唐江洲嗤笑，砸吧着嘴道：“学生啊，你年纪轻轻，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呢，不过也是，你是心累，今天肯定受了惊吓吧？”
他掐着手指，端一副神棍的模样：“让我猜猜，皇上肯定想杀掉太子，太子那边却没有动静，是你拦住了皇上？你肯定是左右为难，生怕惹祸上身，真是胆小又贪生怕死。不过不怪你，人都是如此，谁愿意去死呢。再说，你能拦住皇上，说明你还是有几分胆识，本先生没有酒，就拿茶敬你一杯。”
易青已经彻底无语，唐江洲已经成了精，从细小的事情，就能将整件事的全貌推得丝毫不差。她不禁庆幸，他们还勉强算是同一阵营的人，不然在他面前，她不敢断定自己能与他过几招。
思索片刻，问道：“先生，你想太子直接将皇上气死，你可问过太子也这般想吗？当年，太子可是由皇上亲手带大的。”
唐江洲神色淡了几分，随后恼羞成怒地道：“真是讨厌，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又在意没点屁用的虚名，干脆利落杀进京城多好。还不如那个大蠢货呢，要是换成他，定会直接逼宫！”
易青微楞，许久之后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你说得对，大皇子会直接逼宫。”
唐江洲嘴上衔着半片羊肉，定定看着易青，飞快将羊肉卷进去吃掉，蹭一下跳起来往外冲：“好家伙！好家伙！我忙得很，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