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易青愕然盯着怀吉, 吃惊地道:“怀吉,皇上真这么说?”
怀吉淡淡地道:“我伺候皇上多年,他就算不说话, 只是一个眼神,我也能领会得清楚明白。”
易青怔住,见怀吉往外走去, 她忙追上前, 急着说道:“怀吉,外面百姓的民意你也看到了, 民意虽然算个屁,但民意始终是民意,这一切,都会被记入史册。百姓的民意, 皇上不在意, 那读书人的民意呢, 朝堂之上,其他相爷官员的民意呢, 皇上都能不在意吗?”
怀吉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易青, 神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说道:“易明州,我只是一个下人,只听主子的令行事, 你说的这些, 都与我无关。炉子上的药熬好了,有劳易明州不要经手他人,亲自伺候皇上服用。”
易青心里惊骇不定, 若是皇上不管不顾,金吾卫加上京畿大营的兵马,太子就是有三头六臂,他也逃不出去。
再多拦,说不定会引起皇上的怀疑,皇上只是中风说不清楚话,他脑子却没有坏掉。
而且有的中风之人,还能活很久,待皇上日后仔细一想,依着他的聪明,只要一想通,她就小命难保。
不仅仅是她,还有沈三娘也逃不过,甚至她现在取得的一点成就,全部会被抹杀,她努力这么久,都会成为一场空。
若是不拦,明州府那些孤女们,到庐安翠娘雪松于三娘,甚至唐江洲萧山的脸,一一在她眼前拂过。
大皇子兴许会是好君主,却不会是支持她的人,太子知晓她在做什么,从丁大娘子的事情上,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易青此生,从没有这般无助为难过,转头看向皇上,他眼神一动不动,正怔怔望着他们。
她再也没有多想,抱着破釜沉舟的孤勇,行动快过脑子,马上奔过去,跪下来沉声道:“皇上,此事得三思,现在夷族的议和还未商定,如果知晓太子被杀,那他们的要求,只怕又得变了。”
皇上眼珠子终于动了动,嘴唇颤抖着,努力发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怀吉已经走到了门外,脚步突然停下,转身回了屋,恭敬地道:“是,小的遵旨。”
易青呆呆看着怀吉,他走到炉子边,把罐子里的药倒在了碗中,端到皇上身边,见她一头雾水,解释道:“皇上说,让我回来。”
皇上的脸色好似又灰败了几分,嘴角的涎水不断往下流出来,怀吉拿着帕子,轻柔地替他擦拭,他用力地转开头,含糊咕哝了几句。
怀吉认真听着,对易青说道:“皇上说,让几位相爷,还有大皇子都来。我这里走不开,劳烦你去差人请一下。”
易青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马上去。”
匆匆走出大殿,外面日头耀眼,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她站了会,拉了拉背后湿透的衣衫,唤来小黄门吩咐了下去。
梁相大皇子等几人很快赶了来,看到斜倚在塌上,口角歪斜的皇上,皆大吃一惊。
大皇子更哭了起来,扑上前流泪不止:“阿爹,你怎么了阿爹?”
怀吉正在喂皇上服药,他放下药碗,说道:“先前皇上中了风,太医施针之后,已经缓了些。”
大皇子冷冷盯着怀吉,气得破口大骂道:“狗东西,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声张想掖着瞒着,你究竟是何居心!”
怀吉垂下眼皮不吭声,只顾着擦拭皇上嘴边流出来的药汁。皇上眼神厌恶,喘着粗气,抬起手动了动,“滚开。”
这句话皇上说得还算清楚,大皇子愣住,神色怏怏,万般不情愿退到了一旁。梁相几人上前施礼,见到易青站在旁边,拉着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身子可还好?”
易青避而不谈先前皇上与太子发生的事情,只无奈地道:“几位先别着急,中风难治,皇上能醒过来,还能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照着这样的情形下去,皇上再吃药施针,说不定不久之后就能好转。”
大皇子神色微变,冷哼一声,说道:“先前就你们几人在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有你心中清楚。阿爹没事还好,要是有事,抄了你家九族也不为过。”
易青只当没听见,说道:“皇上招来几位,也是关心着夷族之事,先前夷族大汗递了议和的文书来,那份文书不知几位看过没有,可有什么想法?”
几人面面相觑,皇上刚生病,才醒过来就开始谈论夷族议和的问题,梁相关心地道:“皇上,当以龙体为重啊,议和的事情不急,等皇上身子养好一些,再商议也不迟。”
皇上眼珠直直看着梁相,言简意赅地道:“说!”
梁相没有办法,只得说道:“臣以为,夷族大汗实在可恶,既然打了败仗,还敢舔着脸要岁币。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拿了岁币去养活了一群狼崽子,反过来再攻打大周。”
于相马上反驳道:“朝堂上吵个不休,梁相先前也已经见到。骂这次打仗,耗费了如此多的银子,最后还是没能将夷族全部杀光,都是群只会吃干饭的脓包。也有人只想着天下太平,打仗花那么多银子,夷族还是经常来犯,还不如给岁币买个清净。”
崔枢密使则看着大皇子,说道:“大皇子这次去了边关,心中想法定会与我们不同,还是大皇子先说吧,我实在是没有想好。”
大皇子看了崔枢密使一眼,神情微微不自在起来。他这次也算是吃了败仗,原本皇上一直瞒着,没让文家人出现在人前,二皇子已经不在,没了最大的竞争对手,这次的功劳就得他一人独占。
本来想着有了这次军功,会让底下的人上书,逼着皇上立储。太子先前在街头那么一闹,他再也不好提论功行赏之事,先前的打算也落了空。
只要想到此事,大皇子心里就憋着团火,烧得他浑身都不舒服。皇上又突然病倒,他难过之余,又有一丝窃喜,废太子不得皇上的心,那个大位迟早是他的。
言语间,他不免多了些上位者的做派,端坐得笔直,严肃地道:“就是允许朝堂上有些人说太多,做起事情来才束手束脚,对懂与不懂的事情,都要指手画脚一翻,实在是讨厌得很。不过区区夷族,他们若是再敢来犯,再打回去就是。这岁币,万万不能给。”
于相很不客气,干脆直接道:“下次由谁领兵?”
“你!”大皇子被说到痛处,又怒又气,盯着他道:“照着于相的意思,莫非打赢了,还要照常给岁币不成?”
于相也不退让,步步紧逼道:“大军已班师回朝,夷族大汗只待喘过气,就算只剩下几百人马,若是大周没有答应他的条件,他还是会领着兵马,闯到大周境内烧杀抢掠。敢问大皇子可有防范之策?”
边关想防住夷族人偷偷潜过来,光是现在边关的哨所远远不够。何况夷族大汗还远不止几百人马,当时仓惶撤退时,至少还保留了上万的兵力。
要想防住他们,需要增强边关的防守,花费更多的军饷粮草,大周国库已经拿不出来。
大皇子涨红了脸,许久都没有想到应对之策,只冷冷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照于相的意思,莫非只能按着他们的意思给岁币?”
于相答道:“我也只是顺应民意,老百姓想安居乐业,生意人想要赚钱吃饭,读书人想要能安心读书,能一展心中的抱负。国库的银子花在了何处,许多人都不知晓,我们在坐的几位,倒是一清二楚。
天下赋税,几乎大半以上来自江南几道,北地这么一大片地方,年年报灾,朝廷年年补贴。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将北地弃之不顾,大周会更加强盛,岂会拿不出银子军饷,待兵力强盛,夷族大汗又怎敢来犯!”
这席话于相说得实在不客气,北地是大皇子的地盘,几乎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是他拖了大周的后腿。
大皇子阴沉着脸,冷笑连连,拔高声音道:“没有北地挡着,夷族贼子早就挥师南下,南方除了一条河,连能抵御的防线都无,你还妄想着能抵御住敌人入侵,真是痴人说梦!”
梁相见两人一言不合吵个不休,忙劝道:“息怒息怒,两位都是为了大周着想,只是这么吵下去却不行,皇上现在还病着,还是安静些为好。”
大皇子冷哼一声,于相见皇上只盯着他们,眼中寒意闪动,也没有再说话,捧着茶杯吃起了茶。
梁相看着旁边不做声的易青,和蔼地问道:“易明州,你一直没有说话,你且说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易青早就想得很清楚,官员上书的折子,早就摊在皇上的御案前,从御案又转到了她手上,对朝中官员的态度,她了解得一清二楚。
皇上能不在乎民意,他却不能不在乎底下这群官员的官意。不得民心的君主,最后照常做得好好的,不得臣子支持的君主,很快就会从那个位置上被拉下来。
稍微思索片刻,她坦白干脆地道:“下官不想给。”
于相放下茶杯,眼皮抬了抬,说道:“你倒说得轻巧,不给你去守卫边关?”
易青摊摊手,苦笑道:“是啊,下官不过嘴皮子一翻,说起来轻巧得很,因为银子又不是下官出。”
于相脸色变了变,双眼微眯,打量了易青几眼,却没有再急着反驳。
易青不疾不徐地道:“就算银子不是从下官钱袋里掏出来,下官也上不了战场打仗,可是下官觉着,还是要想得长远一些,不能只管着将眼前的问题对付过去。岁币,要给。”
几人齐刷刷望向她,连怀吉也不禁抬眼看来,皇上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她就没有再动。
易青眼神缓缓从屋里的人身上扫过,最后与皇上四目相对,坚定地道:“给,却不能如以前那样给,而是要一劳永逸,甚至,把夷族人,变成我大周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