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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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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些自以为是的人,一厢情愿的把别人从狭小的世界拉进辽阔的疆域,告诉他们说这里是更好的选择,却从不考虑他们是否能生存下来。

    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改变生活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改变不了,便只能说服自己接受。

    好在白婳宁在绘画上小有天赋,也因如此,她才能拿到附川一的贫困生名额。

    引领白婳宁走上美术道路的老师,曾给她指了一条出路:练好基础,多参加比赛。就算以后无法留校当老师,也可以去兴趣班任教。有一技之长傍身,总归是饿不死的。

    白婳宁曾深以为然,却有在进入附川一后,后悔了。起跑线差太远,她追的筋疲力竭。她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一路惊喜,一路意外。

    铭玖是惊喜,再往后发生的事是意外。

    认识铭玖是在大学社团招新的时候。他是辩论社的一员,举着一块牌子问她要不要加入辩论社。在一片喧杂声中,他耐心的解释了辩论的形式和规则,像一簇光,温暖而明亮。

    白婳宁也说不清她是对辩论产生了兴趣,还是对这个游说她的人产生了兴趣。几秒的迟疑后,她填写了入社资料。

    许是第一印象好,之后看对方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喜欢之情便油然而生。

    校外辩论赛不是每个月都有。为了保持选手的状态,没有辩论赛的时候,团员就每周在团内举行一次辩论。一般是选在周六上午进行,结束后再拟定下一周的辩题。

    辩论共四个位置,新人通常是从一辩的位置入手,主要负责提出立论。

    白婳宁发现自己没什么辩论的天赋,她始终找不准在台上的感觉。虽然团内的包容性很强,大家也一直在鼓励她,但要不是有铭玖在,她恐怕用不了一个月就退社了。

    第一次体会到辩论的乐趣是她第一次被其他团员肯定的时候,也是她参加社团活动后第一次找准切入点的时候。

    那次她持正方,他们的辩题是“发现自己跟喜欢的人门不当户不对,要不要告白”。

    她跟铭玖的持方相同,赢了以后铭玖笑着说她今天辩论的很好,问她是不是感觉来了。

    白婳宁还沉浸在侃侃而谈的激动中,大脑一时运转不过来,脱口而出:“不过是把自己带入,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

    “是吗,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谁啊?”铭玖问这话的时候笑容还挂在脸上。

    他的笑脸在她脑中放大,白婳宁呼吸一窒,仿佛空气中的尘埃颗粒都近乎静止。她的大脑率先放弃了思考,像被蛊惑了一般说:“我喜欢你。”

    后来想想,她这一辈子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他了,这一辈子的勇气都凝聚在这四个字里了。

    其实也没奢求过什么,白婳宁知道不管辩论中如何激情昂扬的铺叙,在现实中都没有一丝足以作为支撑行动的力量。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忙道:“抱歉……抱歉。”

    周遭空气前所未有的沉寂,铭玖沉默了好几秒,在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后,他说:“那我们交往吧。”

    白婳宁顿时僵在原地,用了几秒钟才消化掉他方才说的话。兴奋从心头涌起,强烈到让她不安。这样浓烈的情绪翻涌着,经过心脏,血液,最后被传输到喉咙口。

    她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压抑不住想要尖叫的心情化被对自己的不自信打败。她问:“为什么……愿意跟我交往?”

    铭玖好像思考了很久又仿佛不曾犹豫,他说:“可能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吧。”

    是什么?白婳宁迫切的想知道。但成长至今那颗比旁人敏感的心告诉她,还是不要问的好。

    就这样,两人开始交往。

    交往后第一次不算是约会的约会是在十一国庆。铭玖说他早就跟室友约好了,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一起来。

    有共同的朋友不仅可以拉近两人的感情,增加聊天话题,甚至在发生争吵的时候,也可以有一个缓冲点。白婳宁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答应以后,她才注意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要是去的女生只有她一个,那岂不是没人跟她分摊住店钱。白婳宁不想让他感到扫兴,于是开始找零工。

    铭玖后来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跟她说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跟他们同行的还有另一个女生。

    白婳宁感激他的体贴,一种突破了心里承受极限的幸福感挤压着她,让她以为自己在做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可有时候,快乐和痛苦相伴相生。获得了多大的喜悦就必然会被多大的痛苦所折磨。那次旅行后,白婳宁明白了这一点。

    她在收获了这辈子最大的快乐的同时,也遇见了这辈子最不想遇见的人。

    白婳宁可以对天起誓,她从未因出身而自怨自怜,也从未因金钱资源的缺失而羡慕他人。各人有个人的活法,她一直端正心态,努力向上。

    在心底,她一直藏有一份自豪。这份自豪源于她在起跑点比旁人落后许多的位置一路追赶了上来,她自己争取来的这份与他人同台公平竞争的机会,足以让她骄傲。

    可骄傲往往伴随着脆弱,当脆弱占了上风,骄傲就易逝。

    而脆弱的产生之需要一个微小的契机。微小到可以是她遇见卿有以的那天,对方穿着浅色短款休闲服,夏天的衣服单薄,被风吹得贴在了卿有以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身。她看似随意的站着,却连发梢都透露着优雅和矜贵。

    原来不是不嫉妒,只是以前见过的人,都没有让她从心底里认输。

    比嫉妒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自卑感。初中折磨了她三年的负面产物,又一次席卷向她。白婳宁想,她到底还是有进步的。她已经从只会畏惧自卑的那个小女孩儿长成了能与之抗衡的样子了。

    卿有以让她感到自卑,她却时常想要接近她。

    人确实很矛盾。这样的矛盾可能是源于她有一种好奇,好奇心使她急切的想要知道自己能接触到的,或者能够成为的上限是什么样子的。

    卿有以几乎符合她对完美的定义,所以她嫉妒她。可她从不讨厌她,因为在知道她出身贫困以后,人们不自觉的带上了怜悯的那种眼神,她从未在卿有以那里看到过。

    没有同情,也没有提到出去吃喝玩乐时的小心翼翼,卿有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她的人。就连铭玖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人们会下意识的逃避自己害怕的问题,白婳宁也不例外。只有一次气氛特别好的时候,她装作不经意的问铭玖,卿有以这么优秀,他都不动心吗。

    铭玖没有正面回答她,他说优秀不是动心的必要理由。

    她敏感的捕捉到了关键词从而陷入沉思。如果优秀不是,那什么才是呢?

    可能是气氛真的太好,到最后她都没能问出口。

    在铭玖的帮助下,她找了一份兼职,是在兴趣培训班当助教。

    班上的学生大都五到七岁,正是缺少自制力的年纪。她负责的那个班教绘画,刚好对她积累工作经验有一定好处。

    对未来和自己感情的双重不确定性,让白婳宁将精力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

    铭玖对他们逐渐减少的约会似乎无所察觉,白婳宁不知道这是他未宣之于口的体贴,还是当真毫不在意。

    她没有能够聊起恋爱话题的朋友,在知道她在和铭玖交往后,她的室友表面祝福,背地里却觉得她高攀了。

    看着除了投胎的本事比自己强了些,其它方面根本比不上自己的那些人,白婳宁连不屑都做不到。仅会投胎这一点好处,便胜过其它万千。

    在白婳宁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前,学校挑选出了每个系的优秀作品,做了一个展览。

    铭玖的作品也在其中,她过去捧场。场地不算大,但人来人往,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铭玖。

    室内不冷,铭玖拿着大衣偏过头跟曲明一说话,不知道讲起了什么事逗得后者前仰后合。

    白婳宁正想加入其中,就见曲明一抬起双手,一边揽过卿有以,一边抱住铭玖,跟他们说笑。

    卿有以在跟铭玖短暂的对视后,面无表情的移开的目光,铭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白婳宁忽然就不想过去了。

    要是说人生中做过什么后悔的选择,跟铭玖一起出去绝对算是半件。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遇见卿有以,也就不会发现自己对现状的不满足。

    寒假开始后,白婳宁增加了在补课班打工的次数。冬天天短,有时候下班晚了,铭玖会过来接她。那是极短暂和美好的一段时光。

    雪化开后,柳树开始抽青发芽。白婳宁也迎来了人生中重大的转折点。

    她在老家的父亲生了重病。一开始只是小感冒,谁都没当回事,没曾想后来引发了的炎症,被勒令好好休养。

    插秧的活儿一下子都落在了她母亲身上,她妹妹倒是有心帮忙,却被她母亲叱呵,让她好好学习。

    她妹妹学习也不错,可要是真的考上了好的大学,对家里来说又是不小的负担。

    白婳宁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跟兴趣班里的一个孩子的哥哥关系还不错,有一次闲聊就聊到了这件事。

    对方听完深思了许久,然后十分突然地向她示爱了。

    白婳宁落荒而逃,她从没想过对方会存了这样的心思。后来,对方把她约了出来,跟她逐一分析了利害关系。

    对方刚好大她一轮,一个人养育着六岁大的妹妹。如果他们结婚,他可以支付白婳宁和她妹妹的学费,如果毕业以后她们还想继续读书,他也负担得起。

    他说自己年过三十,已不是想找人随便玩玩的年纪,他是真喜欢她,想好好跟她过日子的。

    这样的承诺太重,这样的诱惑太大。在对方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的情况下,在她自己渴求脱离现有的生活状况下,白婳宁选择了接受。

    白婳宁生平最羡慕的绝不是卿有以这样生来拥有一切的人,而是那些为了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的人。因为每次她选择割舍一些事物的时候,良知都在痛。

    她甚至不敢当面跟铭玖提分手,只是发了一条短信,单方面宣告了两人恋情的终止。

    如果说她心里还有一片与利益无关的净土的话,铭玖就住在那里。她也希望在铭玖心中,她一直是干净的。

    铭玖到岭鞍支教这件事是在白婳宁预料之外的。

    在爱情和面包中她选择了面包,还是能救活全家人的面包。这个在步入社会以后的她的眼中完全没有错误的选择,却苦苦折磨了她好多年。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亏欠铭玖的,她背叛了他们的感情。特别是在她以为铭玖知道她结婚了的那段时间里,她深感羞愧,时常落泪。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愧疚变成了一根微小的刺扎在她心里。尽管绝大多数的时间她都能忽略那种刺痛感,但刺的根基越扎越稳。

    白婳宁把家人都接到了平都,她抗拒回岭鞍,每当旧人旧事浮现眼前,当初的负罪感就会再次涌上心头。

    她对此,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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