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卿有以回办公室的时候还没到下午上班的时间,谭漾捧着水杯在她办公室里赖着不走。
“你刚跟我说你可能状态不好,怎么个情况?”过了一个中午,他还是没忘记这茬。
“没什么,就是好几年没和你一起共事了,怕拖你后腿。”卿有以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她脚上的浅灰色绒面高跟鞋,换了双同色平底鞋。
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谭漾就倚在窗前:“少扯啊,认识你这么久我就没见你怕过,更何况又不是什么大的合同。”
“合同大小不要紧,关键是公司重视这件事。我跟他们说部门缺人手,意思是让他们再招两个人进来。哪儿曾想他们把你整过来了。你都来了,我能不怕么。”这话半是官腔,半是事实。
谭漾心知公司此举只是不愿多付一份薪水,但对于她的奉承,还是选择笑着接受。他慢吞吞咽下一口水,没再兜圈子:“你和玊琎的老板认识。”
虽是疑问,他却用了肯定的口吻。
“大学校友。”
“不仅如此吧?”
卿有以用一副“真受不了你这么八卦”的眼神看他。谭漾的笑意更深了,他右手拍在自己拿着水杯的左手手背上,一锤定音:“前男友。”
卿有以坐在椅子上转向谭漾。她双手交叠在胸前,衬衫的袖子因她这个动作又向上移了几寸,露出一节手臂:“我倒希望是。”
“猜错了啊。”谭漾这个惋惜的表情倒是情真意切。
卿有以懒得理他,抬手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线,指尖最终落在门的方向。
“用完就赶我走,真是不留情面啊。”谭漾嘴上贫着,动作倒是毫不犹豫,他早就注意到表上的分针指向了数字五。
被他这么一闹,卿有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反而散了许多。下午她召集负责玊琎设计方案的a1小组开会,会上向他们说明了设计稿需要改动的部分和甲方的意向。
知道合作谈成了,大家高兴,但兴致不高。其实找准方向后做出好的设计并不难,真正困难且耗时的,是在完成稿件后满足客户提出的种种要求,也就是所谓的交洽。他们一般管这个叫赴死。
每个客户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们无法用言语将脑海中的画面呈现,这也就是为什么向来后期交涉摧残身心的主要原因。
卿有以理解他们的想法,所以并没有对此加以指责。a1组除了池泽这个实习生,其他都是在玊琎工作了一年以上的老人了,她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因情绪不高而影响后期修改。
散会以后,卿有以回到办公室抱着水杯发呆。她知道她上午的表现不错,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淡定自若。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今天见到铭玖的时候,她还是失神了片刻。
和玊琎洽谈这件事本该由设计组组长负责。不过a1组组长兼a组大组长许倚诺在一个半月前请了产假,这个空缺无人能顶,只得她上。
阅读玊琎公司资料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铭玖”二字。只一瞬,她便排除了重名的可能性。当下第一反应就是跟领导反应,说她办不了这件事。但她也知道这不现实,毕竟要是冀水源问为什么,她总不可能说“哦,我大学追了他两年,但他抵死不从,最后我恼羞成怒强吻了他哈哈”。
哈哈……并笑不出来啊。卿有以长叹一口气,中指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她知道今天见面尴尬的不止是她。毕竟最后分别时,她实在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他看似镇定的背后藏着的那些不自然,卿有以都看的一清二楚。
喜欢了那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
垣久一般按组活动,每组四人加一实习生。小单调动一组,大单调动两组,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卿有以是项目主管,负责六个小组的整合。
玊琎的设计交由a1组负责,池泽虽被编排在a1组,但眼下已经没有需要他做的事了。a3组前不久接了一个工艺园林的宣传册设计,卿有以便让他跟着a3组的人跑去实地拍摄取景。
平面设计本就杂,什么都接触一下总是好的。
a3组的人走后卿有以接到了一条短信,这几年除了10086已经没什么人会给她发短信了。点开查看,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今天见到铭玖了?
发信人是曲明一。
想不到她和曲明一五年未见,再次联系时对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曲明一。说起来,她能认识铭玖,曲明一功不可没。
那时卿有以刚入大学,凭借着自成一派的穿衣风格,在一群刚从校服中解放的新生中脱颖而出。大二的学长们对新生可谓是虎视眈眈,渴望已久。在这群人中混得风生水起且刚和女朋友分手的曲明一,也就顺理成章的把卿有以当成了可以追求的目标。
追大一新生其实很容易。先带她熟悉校园环境,再在琐碎小事上施以援手,刚开始独立又没什么朋友的女生,很容易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依赖。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把生米煮熟。
曲明一当初用的就是这样的套路。他邀请卿有以参加各种类似于新生晚会,新生老生交流会的这种以交流为遮羞布,以联谊为主题,以脱单为目的的集体聚餐活动。
卿有以没被他套路。她在入学前就被反复叮嘱大学第一年不能谈恋爱,熬过第一年想怎么浪都行。因为涉世未深的人容易被诱惑,想法未成熟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谨记教诲,对曲明一处处加以提防。不过人不就是这样么,一处的弦紧绷着,另一处就会开始松懈。她净顾着提防曲明一了,结果一不小心就掉进了铭玖的坑。
那天卿有以和一群见了几次面,认识但不熟悉的朋友吃饭。有人提议玩游戏。他们分成了两组,每组分别派出一个人进行石头剪刀布,输的那组要喝酒。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一口下去脸都皱成了一团。她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影响了其他人的游戏体验,于是强忍着不适准备把酒往嘴里灌。
酒杯刚沾到嘴唇就被人一把夺去:“给我吧,别强喝了。”
声音低沉但不冷硬,声音的主人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卿有以惊讶地看他,正对上对方低垂的眼眸,在昏暗的包房里,染上夜色般的黑。
只此一眼,便万劫不复。
卿有以是在那天以后开始打探他的。没被他吸引前,她从不知道对方竟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工业系的高材生,袁老的得意弟子。
后来她想,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学校太小,认识的人太少。凡是有点儿姿色的就能被称为系花系草,稍微会来事的就是八面玲珑人脉广。
她的眼光太好,随便看上一个就是万千少女的理想对象,周敦颐笔下的白莲花。她在最灿烂的年纪遇见铭玖,他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土地上扎根发芽,此后的少年英杰都失了色,他成了她心里唯一的花。
追忆伤神,卿有以放下水杯。她庆幸自己的工作量够大,没有办法把太多的时间留给为情所伤。纠结片刻,最后她回复曲明一——是,见到了。
短信刚显示发送成功,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没有多余的问候致意,上来直奔主题说下个月十号是教师节又赶上校庆,问她要不要回母校看看。
卿有以只说看情况吧,曲明一也没强求。电话就此挂断。
下班以后卿有以直接打车回家,进门便被一股香甜气味包裹。她的高中挚友兼现任室友尧未,正拿着刀往烙好的薄饼上抹奶油,看样子是想做千层糕。
“今天回来得真早。”
“嗯。”
听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尧未停下手里的活:“兴致不高,累了?”
卿有以放下包摆好鞋后靠在玄关处:“嗯,心累。”
尧未有些惊奇:“这倒是稀罕。遇到什么事儿了?”
“事儿没遇到,遇到人了。”卿有以换上拖鞋到餐厅坐下,半晌才说,“之前我跟你讲的那家箱包公司,负责人是铭玖。”
尧未听闻后错愕的看着她,正瞧见她的疲惫,本想冲她吼出的那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告诉我”也就咽到了肚子里。她最终只是走过去宽慰似的揽住了她的肩。
她们两个是高中同学,最好的朋友。大学异国而居,毕业后在同一个城市打拼。虽然没有切身参与到对方的大学生活中,但频繁的联系使得两人对对方身边发生的事都如数家珍。
尧未知道卿有以喜欢铭玖,也知道铭玖不喜欢卿有以。她劝过卿有以放手,卿有以只说给她些时间。感情的事当事人不急旁人也急不得,尧未只能等。这一等就是两年。
铭玖毕业那天,卿有以跟她说她是真的放手了。尧未很欣慰,做了一桌甜点,恭喜她大梦初醒,劝她重整旗鼓再觅良缘。
卿有以概然允诺,保证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一晃两年过去了也没听她说对谁动了心。
尧未试着帮她介绍过一个,两人在她的撮合下也交往过一段时间。最后男方以想要发展建设祖国为由,跟卿有以提出了分手。
分手之后尧未看得出卿有以难过但并不伤心,于是也就明白了她到底是没能付出真心。
去年卿有以被提升为项目主管,尧未也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两人出国旅游,看了一路的异国风情,风土文明。
回来前一天她们在当地的一家小餐馆吃饭,餐馆里有一面留言墙。墙上的语种比她们俩加在一起认识的都多,也不知是出自多少人的手笔。
一时心血来潮,俩人从老板那儿借来纸笔,也像模像样地留言。尧未写了个冷笑话,还没写完自己先笑了。卿有以表示受不了她,趁她笑的功夫反手把便利签贴在墙上。
尧未问她写了什么,她说写的是愿家人身体健康,平安喜乐。这确实是卿有以的一贯作风,尧未觉得自己也该学习。
后来出了餐厅,尧未发现自己忘了钱包不得不折返。所以说机缘巧合,要不是回去取钱包,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卿有以到底写了什么。
卿有以的笔锋很好认,娟秀的字迹在一片鬼画符似的的文字中特别醒目,黑色的墨在黄色的便利签上刻下清晰的痕迹:
有些事做不得,有些人求不到。
尧未自认为了解卿有以,可她也想不出到底是多深刻的感情,才能在压抑了那么多年后的某个傍晚,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得到释放。
她曾问卿有以,问她有没有想过也许忘不掉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不甘心。
卿有以倒是坦诚,她说不甘心是因为没得到,忘不掉是因为情有所寄,忘了归途。
情有所寄,忘了归途。
尧未想她不是忘了归途,只是她认准的途是铭玖而已。
没想到得过且过这些年,最后还是没能绕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