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是她的命
帝都中州。
丞相府,送走了最后一波来贺喜的官员。
韩明江南镇压叛匪,速战速决,朝廷觉得非常鼓舞士气,加封韩明定国大将军,赐大将军府。
丞相为文官之首,而丞相之子又加封大将军,一时朝堂之上,无出其右者。
自班师回朝以来,丞相府就没有断过客人。
夜已深,韩明关上了屋门。
按照规矩,管家将奴仆都打发走了,屋子五十米之内不能有任何人走动。
韩胄捏了捏鼻梁,有些累。
“明儿,明州姜子贵连白虎坛一群乌合之众都奈何不得,那如果南召国入侵,可如何是好?”
韩胄仍在捏着鼻梁。
“父亲,儿子不明白,明州乃我朝南大门,为何驻军不能超过一万?”
韩明看着父亲,不解地问道。
韩胄抬眼看了一下韩明:“朝廷律例就是这样规定的。”
韩胄本想说什么,顿了顿,终究只是拿朝廷律例来说事。
韩明在朝中任职,自然知道朝廷律例,他要问的是为什么,父亲明显是不愿说。
“今年应该十八岁了。”韩胄突然仰起头,自言自语道。
他仰头似乎是想要掩饰什么。
但是,韩明还是看到了,一行清泪从父亲的脸庞缓缓滑落。
“父亲?”韩明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惊道。
韩胄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右手轻轻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水。
“为父给你讲个故事。”韩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是下了个决心似的。
“十八年前,宫廷政变,一字并肩王之子赵王发动兵变,
觊觎皇位。”
“危难之际,一位大臣和一位道士决议救下三个月大的皇子。”
“可是谈何容易?于是他们策划了一场大火,就说皇子被烧死了。”
“为了能掩人耳目,他们决定找个和皇子一样大的婴儿作为替身。”
说到此,韩胄两手使劲地擦着滑下的泪水,但是怎么也擦不净、擦不完。
“那位大臣就将自己两个月大的女儿做了皇子的替身。”
韩胄开始呜咽,身体在颤抖。
“这些年来,那位大臣经常在梦中看到女儿向她微笑。”
韩胄实在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韩明跑上前去,一把抱住父亲,泪如雨下。
“那位大臣就是父亲。”韩明哽咽地低声道。
“天哪,我做了什么事?”韩胄彻底崩溃了。
往日朝堂上,韩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官臣服,风光无限。
可谁又知道,每天晚上熄灯之后,他害怕闭上双眼,他害怕那个可怕的梦境。
他又期盼那个梦境,在那里,他可以看见自己的女儿。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一个父亲,时常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无数次地责问自己,做的对吗?值得吗?
他甚至害怕黑夜,他白天努力的工作,让自己乏,让自己累,甚至用酒麻痹自己。
但是,没有用。
直到天刚刚拂晓,他便急匆匆地起床,收起一夜的疲倦,投入到新一天的繁忙工作中,继续麻醉自己。
哭了一会儿,韩胄发泄后,感觉轻松了一些。
这个秘密憋在他心里十八年了,他真的撑不住了。
烛光下,父子二人就那么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任泪水滑落,谁也不说话。
屋里寂静一片,静的怕人。
许久许久,韩胄擦了擦脸颊:“不知那位皇子现在如何了?”
韩明知道,作为一名父亲,他感到愧疚;但是,作为一名臣子,他始终没有怀疑自己的做法。
即便现在整日为此事所折磨,他心里依然挂念着那位皇子。
“父亲,那位道士是谁?”韩明将父亲搀扶了起来。
二人坐在了檀木椅上。
韩明再看父亲,哪里像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
褪去铅华,谁又不是凡夫俗子呢。
“那个道士叫唐罡,是他把皇子带出宫的。”韩胄情绪稳定了一些。
“那后来呢?”韩明追问。
“这种事情,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寻找,为父私底下安排人找过,但是未果。”
“这种灭九族的事情,为父后来想想就后怕。”
“为父已经没有了女儿,总不能把儿子也折进去,也就作罢了。但愿他健康平安!”
父亲的身影在韩明心中瞬间更加伟岸!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但为了忠君能够牺牲骨肉的又有几人?
“父亲不用自责,她能理解的。”韩明只能用这种最无力的理由安慰父亲。
那是他的亲妹妹,血浓于水,他何尝不痛心?但又能如何?
“那是她的命!”韩胄说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打开了屋门。
夜空,一轮弯月俯瞰着丞相府。
历朝历代都不乏钻营投巧的跳梁不丑。
不知他们读的圣贤书里是不一样的治国安邦之道,还是生性顽劣唯恐天下不乱。
户部尚书上奏折,建议朝廷增加税赋,以解如今国库空虚之急。
礼部左侍郎上奏折,太庙年久失修,建议拨付银两重修太庙。
甚至太监总管都建议,各州要广建道观,强制弘扬道法。
这里边哪一个建议不是投朝廷之所好,弃百姓安危于不顾?
卫莽又是有些日子没开早朝了,官员有事情就上奏折。
韩胄看着这些折子,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增加税赋,卫朝的税赋还不够重吗?”
“农民头上三把刀,租子重、利息高、苛捐杂税如牛毛。”
“这些民间的歌谣,他们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苛政猛于虎也!把老百姓掏空了,我大卫朝就完了。”
政事堂的官员见丞相发如此大的脾气,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大口喘气。
“一边喊着国库空虚,一边还要重修太庙、广建道观,这些不需要银子吗?”
“弘扬道法,这纯属马屁之词!”
皇上沉迷道法长生不老之术,这是满朝文武人人皆知的事情。
可如今,修炼得连早朝都不上了,要他道法又有何用?要他千年万年又有何用?
这些话,韩胄只能在肚子里说。
一通发泄,韩胄感觉轻松了许多。
这样的奏折太多了,即使自己私自压下,又能压多少这样的折子?
除了折子,还有众人悠悠之口,自己能堵得住吗?
大势如此,自己又能如何?
“整理一下,呈给皇上吧。”
韩胄淡淡说道。
丞相有一种深深地危机感。
卫莽则整日沉浸在药丸给自己带来的飘飘欲仙中。
尽管他偶尔清醒时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但那种药丸带来的如痴如醉,他完全没有免疫力。
如今天下苍生如何、百官如何,他也许知道,也许不想知道。
药物带来的如临仙境般的舒爽,能够让人忘记世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