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深院鬼轿五
自从那夜匆匆离去后,祁默钧已经有三四日没有回院子里来了,安以琅起先还趴在小阁的窗边等,后来发觉怎么都等不到人,便蔫了下来,觉得哪哪都烦闷,连饭吃得都少了。
风荣瞧在眼里,急得要命,他祁家就算有天大的事,小少爷也不能不吃饭呀。
于是趁着一日傍晚,蓉秋和荔月一个在小厨房煲汤,一个出去领月钱时,风荣便偷偷地来到了安以琅的面前:“小少爷,我带你去找大少爷好不好?”
“什么?”安以琅黑漆漆的眼眸,一下子亮起光来,几乎要张口就答应,可又想起祁默钧的叮嘱:“可……大少爷让我这段日子,先不要出去呀。”
“哎,这有什么,”风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满不在意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祁家人多口杂,其实哪有那么多事。”
“小少爷您想,这里本来就没人认得您,咱们把衣裳一换,就当普通的下人,凭谁来了也想不到您是干什么的呀。”
安以琅一听,顿时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没错的!顿时高兴得弯了眉眼,拉着风荣的袖子,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跑:“那快去给我找衣服,快点,快点……”
就这么着,两人趁着蓉秋和荔月都不在的空档,成功混过了守门小厮的眼睛,从那小院里溜了出来。
天色将晚,落日的余晖照在祁家广阔恢宏的老宅上,安以琅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整齐却又复杂的巷道,心中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风荣在祁家混了多年,可就没这些包袱了,他一路领着小少爷,一路说着:“这祁家呢,最上头原是有一位老太爷,一位老太太,几年前老太爷已经过身了,如今就剩那老太太主家。”
“老太太底下呢,又有三位老爷,除了二老爷还像个样子外,其余两位那真是……说出去不够人笑话的。”
风荣说得随意,安以琅却用心听着,以前在外头时,虽然也听过些许祁家的传闻,但到底不知经了多少人的口,真真假假实在说不清。
“咱们大少爷,就是大老爷的长子,本应随大老爷住在东院那边,结果实在看不上他爹那作风,就索性自个儿又建了个园子。”
“那大老爷……是做了什么糊涂事吗?”安以琅听到与祁默钧有关的事,不禁开口问道。
“哎呦,那可就多了去了,”一提起祁家大老爷,风荣就乐起来,拍着巴掌说道:“这位可是离了女人活不了的主儿,听说有年,一夜之间就从春楼里抬回家七八个姨太太呢,险些把当时还在的老太爷,直接气背过去。”
“还能这样?”安以琅听得直接愣了眼,他着实想不到像大少爷那般的人,居然会有这么一位父亲。
“那位是相当的荒唐了,要不然怎么老太爷走后,祁家就直接隔过一辈,落在咱们大少爷手上……”
风荣正说着,也拿不准这会祁默钧在哪,想着找个人问上一问,可又绕了几条巷子后,也没碰到什么人,于是就跟安以琅说道:“小少爷,您先在这儿等等,我上前头去问问路,马上就回来了。”
安以琅也没多想就点点头,看着风荣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巷子中。
只是他没想到,说要马上回来的风荣,却从此不见了踪影。安以琅也不知等了多久,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也没等到他回来。
这下他也犯起小嘀咕,莫不是被什么人发现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他又在原地等了一会,总觉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盘算着自己先沿着路走走,若能碰上人,再问问路也是一样的。
如此一来,安以琅的步子又轻快起来,想到一会就能见到大少爷了,眼前那些陌生的路,也不觉得有什么。
就这样,他没走出多远,遇到了不少拿着黑绸子装饰屋子的仆人。
安以琅想着风荣的话,自恃没人认得自己,便厚着脸皮上去问道:“这几位大哥,我是大少爷院里新来的,你们可曾见过我们那边的风荣?”
几人听了他的话都看过来,虽然瞧着安以琅眼生,但也都知道如今临近秋祭,各院里来了不少帮忙的。于是便放下了戒备,其中一个头发微黄的随口应答道:“没有没有,最近忙得都没见风荣那小子。”
“那……”安以琅忖度了一下,想着风荣说不定已经到了大少爷那里,或是自己先去大少爷那里,让他再帮忙找风荣也是一样的,于是又问道:“是冯管事让我和风荣去给大少爷送些东西,你们知不知道大少爷现在在哪?”
那黄毛也是个热心肠的,听安以琅这么问,便又说道:“这会我们也不大清楚,但下午的时候听说他和二少爷去老太太那边,说不准就留在那里陪老太太用晚饭了。”
“老太太那边,”安以琅眨眨眼睛,低声念叨着几遍,实在拿不准自己能找到,就又抬头对他们露出个乖巧的笑容:“那劳烦大哥给指个路,老太太那边怎么走的?”
“你要从这里去老太太那边可就麻烦了,”那头发微黄的男人有些为难地摇摇头,转身刚好看见旁边一个穿灰衫子的中年男人走过去,忙叫住他:“吕禄子,你不是要去主院那边送帖子嘛,捎他一块去吧。”
那被叫到的男人回头瞅了安以琅一眼,扭头吐了口痰,态度不怎么好地挥了挥手:“跟上吧。”
“好嘞,多谢几位大哥了。”安以琅听了忙满口道谢,欢欢喜喜地跟着那叫吕禄子的男人就走了。
他们并没有走大路,而是绕着小路走的,安以琅走了没多久,就发现周围更是偏僻了。夏日里最后的残阳照在空荡的高墙间,竟生出了些许的凉意。
天色越来越暗,安以琅心里忽然生出种说不出的感觉,隐隐地像是在害怕什么,可转身看看四周,除了身边同行的吕禄子外,也确实仍是空寂一片--
是了,他似乎是在害怕这空寂。
“狗日的,”吕禄子似乎也感觉出了几分不对,便骂着便四下看看,“什么鬼天气,晌午要晒死人,这会又凉了。”
听到他的声音,安以琅好歹壮了壮胆子,试着跟他搭起话来:“大哥,你是哪个院子里的,过后我好去谢你。”
“你谢我?怎么谢?”吕禄子微微犯浑的眼珠子转转,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安以琅,像是在瞧一块油腻的肥肉。
安以琅顿时被他的目光恶心到了,避开头去干巴巴地说着:“等我发了月钱,给您买酒喝。”
吕禄子听了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惹得安以琅哪哪都不舒服,只得加快了脚步。
就这样,在一个略显宽敞的路口前,安以琅抬头,终于发现可以遥遥地望见正房那高大屋檐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他们转过那个路口,还未踏入巷中时,却忽觉一阵阴风迎面扑来,正前方竟忽得出现了一个轿夫,身穿黑色的马褂,低垂头颅地,独自抬着顶乌黑旧轿的一角。
安以琅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恐惧感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身畔,后背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冷汗。
起先他还疑惑着,这都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用轿子的?而且才一个轿夫,这抬得动吗?
而那个轿夫仍旧,一动不动地抬着杆子,头还是深深地低垂着,隐匿于黑暗的阴影中。
寂静,充斥着恐惧的寂静。
下一刻,黑马褂轿夫的头,突然抬来起来,如死人般青紫腐烂的脸上,没有眼白的黑洞
直直地望向安以琅他们。
安以琅被惊得接连后退几步,然后便看到那轿夫独自拖抬着轿子,以一种诡异地姿势向冲来,带着浓浓的腐臭气味,几乎霎时间就要贴到他的面前。
“跑!”吕禄子率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转身拔腿就跑。安以琅这会也明白,自己八成是撞上什么邪门的东西了,跟着吕禄子慌不择路地逃窜起来。
原本就空荡而又狭长的小巷,此刻更像是看不见尽头,他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其中,而那顶暗红的花轿,就死死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
他们根本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才忽然发现前面有个小路口,吕禄子于是毫不犹豫地转了进去,可那死尸轿夫却依旧抬着花轿穷追不舍,安以琅只好跟着他继续跑下去,根本来不及分辨方向,只要碰见路口就转弯。
可安以琅心里也清楚,这样不是办法,再跑下去他们总会被花轿追上的。
就在这时,安以琅突然发现,前面巷子右侧的墙边堆积着好些废旧的家具,他顿时灵机一动,冲着跑在牵头的吕禄子大喊道:“那,那里!”
说完借着快跑的劲头,猛地便冲了上去。
兴许是终于走了运,倒真让他借着那些家具,翻过了墙头,然后重重地跌在了另一边的地上,紧接着就听到又是一声重响,吕禄子也翻了进来。
这下子安以琅可着实摔得不轻,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被冷汗浸透的发丝,软软地贴在前额,半晌都站不起来,吕禄子也没心思管他,独自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当安以琅终于缓过劲来后,才庆幸地发现,那诡异的黑轿竟真的没再追上来,可算是逃过一劫。
四周静悄悄的,虽然入了夜,但到底没有刚刚撞邪时那么冷了。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打量起身边的环境,发觉自己应当是误闯进了某处颇为别致的院落里,中央有一方小塘,周遭种着好些柳树。
夏日里繁茂又柔软的枝条,随风摆动,起起落落地掩映着亮着灯光的房间。
安以琅这会怎么都不敢再乱走了,唯有看着那灯光才觉得安心些,努力平复着气息,问向旁边的吕禄子:“大哥,咱们这是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谁知吕禄子也摇摇头,显然并不知道这是谁的院子。
虽然已经没有了轿子的紧追,但两人还是都不太放心。他们简单地商议后,扶着青砖墙站起来,一步一步向那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可刚过了没多久,兴许是因为被光映衬着,黑夜显得分外浓重起来。安以琅明显感觉得出,周遭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但腿脚刚刚被摔得生疼,这会怎么都走不快了。
而身边的吕禄子却丝毫没有管顾他,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
就在这时,一股似曾相识的腐臭味,随着幽幽的冷风,传到安以琅的鼻间。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而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去--青紫的死尸轿夫,已经紧紧地贴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