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前路难行
茶座上,热风扑面,从宽大的衣领袖口涌入,把老者吹成了气球也似。
老者浑不在意,而是眸光大盛,炯炯如火星,穿透了衣服躯壳,直视心灵。
“那你为什么在害怕!在恐惧!”他大吼着点出来。
姜兴尧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催发到极致,每一分每一秒体内的血肉仿佛在经历着烧灼的疼痛,但对于经历过脱胎换骨的他来说可以轻松忍受。
每一口喘息,都喷出炙热的气流:“我为什么不怕,这可是要拼命的。”
“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力气的普通人罢了。”
石碑面上,成绩已经来到了六万斤。
老者抚平了道袍,白眉舒展好似飘飘欲飞,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神色,说道:“自诩为凡人的武者 看来这十年对你的影响很大,是为师的疏忽了,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堂堂长生第一宗的刑罚长老,执掌监察与执法,连峰主都要受掣肘的前三号大人物,此刻竟然在诚心诚恳地给搬山境弟子道歉。
冉小鹿在一旁紧张刺激得心怦怦跳,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样的大人物,行走外界到哪都几乎是超高规格的待遇,跺跺脚都能让大地抖三抖,心高气傲几乎是化入了骨髓里。
哪怕师父其实平时里很随意不羁,平易近人,甚至挠他痒痒都可以,但在严肃正色的时候冉小鹿大气都不敢喘。
饶是姜兴尧心情澎湃,胆子和口气狂上了天,听得这番话,也猝不及防,支支吾吾道:“啊?啊,我,师父你不用 ”
“我答应了你父母照顾好你,却因为个人私心,在你无法修炼之后便想着一劳永逸,丢到杂役处,想着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好,既清净省心又图个心安。”
“我不是一个好师傅,不会带孩子,懒得教徒弟,最讨厌的就是麻烦。收下你和小鹿,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老者像是对着两个人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顾两人的神情变化,继续悠悠地说道:“你怨我也好,记恨我也罢,欢迎你以后有能力了来挑战我。”
“但是我现在,忽然很想认真当一回师父,看着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和那些后世天骄同台竞技,想想也挺有成就感的。”
声音悠悠,毫不避讳的一番话在湖畔传荡,落在姜兴尧的心中掀起了波澜阵阵。
他一直以为,师父这么做是有自己的苦衷,或是因为其他势力的施压,又或者是收敛光芒,让自己不被引人注目,又或者是暂时安置,要独自去寻方问药
传记说书里的恩师如父,爱徒如子,和和睦睦,原来,原来 修行者的世界,终究和凡俗不同。
更何况身在长青道门这样的霸主级势力,人情冷漠只会更加深刻。
也是,毕竟自己真正与师父相处的时间,也只有小时候短暂的数月。这么短的时间就想象人家对你掏心掏肺
姜兴尧尽力地自我宽慰,心中自语的声音却越来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怎么有点累了
疲惫,如滴入清水的墨液,由内到外地迅疾感染全身,从心里、到骨髓、再到血液、而后是皮肉 像一只挣脱镣铐的梦魇,夺去了精力,衰弱了精神,吞噬了精气,把身体内外掏之一空。
手臂酸麻,脊背慢慢支撑不住地躬起,插在泥土中的双腿抽风似的颤动得打摆子,石碑上的重量变化瞬间慢了下来。
好重。要撑不住了
“十年杂役的经历,赋予了你真正的勇气,即使面对恐惧也敢挥起拳头,很不错。但为什么,面对我,你却丧失了决意与心气。”
冷冷的声音从后方刺入了脊背,平淡无波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内涵的情绪:“到此为止吧,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咚!
石碑好似迫不及待的脱手而出,斜坠在地里,砸出一个大坑。
字数的跳动停止,最终的成绩定格在了——十万斤!
石碑轻颤,碑面上的记录开始重新排列,一股无形的波动顺着某种脉络,刹那间,传遍了万里河山,宗门上下,同步到了其他所有的玄重碑上。
这股波动姜兴尧感受不到,老者可以。但他没有出手隔断,只是敲了敲桌子,道:“喝茶,休息一下。”
姜兴尧拔出双脚,理了理自身和衣裳后,才缓缓转过身来,微垂着脑袋,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茶桌,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和早晨意气风发地就坐相比,此时显得僵硬呆板了许多。
默默地给师兄递上一杯新茶,冉小鹿不敢说话。
老者似是没有注意到诡异的气氛,又或者根本浑不在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选择既已做出,你已然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想必外面现在一定很热闹吧。”
“有一个好消息。虽然他们竭力反对你直接拿回两仪峰的执掌权,但我要教你,他们却没办法阻拦。”
“但坏消息是,没有了一座神峰的资源支持,你要想获得其他修炼上的助益,只能靠自己争取”
“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是,有我在,他们只能遵守明面上的规则,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你。”
姜兴尧一言不发,默默听取。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大部分普通弟子一样,从杂役升录外门,从外门考入内门,再在内门中强势崛起,争夺真传之位。”
“只有成为了真传弟子,你才能真正在宗门内立得住,站得稳。拥有了面对那些大人物的资格,也拥有了重掌两仪峰的可能,手里攥住了谈判的筹码。”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算太难。”姜兴尧默然片刻,声音平静地道。
老者放下茶杯,眼神又习惯性地半眯,凝视着眼前的青年,逼人的目光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动容的细节。身体只是微微地前倾,高大的身影便强势无比地霸占了半张桌面,视线为之一暗。
手中刚倒的新茶,竟冷得像握住了一团冰。
幽幽的低语,在姜兴尧的耳旁响起:“那如果我说,你只有五年的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