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宴
仲秋微凉,长安的达官贵人,都想着去平康坊的青楼之中,寻一对玉壶暖一暖手。
可就在今夜,平康坊三十三伎楼的头牌花魁,都不在青楼中,惹得不少长安纨绔,寻衅怒骂。
不少商贾和官家子弟,提着龟公的衣领儿,吓得那龟公双腿打着哆嗦,指了指平康坊一处宅院,言道:“诸位爷,这楼里伎仙儿人,都在那儿呢。”
那腰缠万贯的巨富和纨绔子弟,看了看龟公指的地方,噤若寒蝉,耷拉着眼皮,不敢再造次。
龟公指的地方,就是李林甫所住的宅院,宅院之中,有一处楼阙,名为“丹青楼”。
丹青楼中,无一件墨宝,更无一副山水墨画,有的就是李林甫遴选的美人。
仲夜微熹,李林甫就在这丹青楼中,设宴款待大唐的封疆大吏,从三品以下的官员,可是进不来这丹青楼。
皎月初上,丹青涟涟。
李林甫看着武俭与安禄山相携而来,不等李林甫说话,就听安禄山朝着李林甫拱手道:“十郎···十郎,禄球儿想你的紧儿。”
“念我的紧,倒是不要紧。念我丹青楼中,豆蔻青倌儿的紧,才是要紧的。”李林甫堆笑一呼。
伸手一请,就让安禄山入了丹青楼,李林甫拉着武俭贴耳说道:“容舟陪我迎客。”
武俭颔首,也不推辞,就见李林甫如沐春风,站在丹青楼前,迎着大唐的将相王侯。
不时,武俭看着哥舒翰,迭步而来,李林甫噙笑:“西平郡王···大驾光临。”
哥舒翰可不敢在李林甫面前摆架子,拱手道:“相爷···威德侯,都是自家人。”
武俭看着哥舒翰提着一个朱色篮子,就听哥舒翰说道:“威德侯可还记得我。”
“郡王去年给我的陇西令,还在我手里呢。”武俭回道。
哥舒翰豪放一笑,看了一眼李林甫,又看了一眼武俭说道:“谁曾想到,去年容舟还是玉门县丞,今年就是大唐王侯。”
“相爷,我先入楼了。”哥舒翰一呼,甩袖而行。
李林甫低声道:“他是杨国忠的人,也是番将,西突厥的胡人。你看他与安禄山,谁有大气候。”
武俭稍作踌躇,说道:“安禄山节制东北四镇,而哥舒翰节制西北。以我来看,安禄山非忠臣良将。”
“你是说,安禄山有反骨。”
“他必反。”
李林甫听着武俭的言语,一字不应,又看着高仙芝、封常清和鲜于仲通,一一入楼。
最后一位,却让武俭没想到,会是寿王李瑁。
李瑁看着李林甫和武俭,言语不多,入了丹青楼,算是客满全至。
丹青楼中,有汉人、胡人、宦官、羌人、女人,就在这小小的丹青楼中,囊括了大唐一大半的天宝猛人。
寿王李瑁坐在上位,就听李林甫端着酒杯说道:“这一杯,先敬玄宗。陛下虽不能与我等同乐,可与我等同在。”
满桌贵胄,听着李林甫的场面话,举杯而饮,畅快淋漓。
“上菜。”
李林甫淡呼着,看着身着薄衾的美人,手扶玉盘,端在桌上。武俭一看,不过是一尾清蒸鲜鳜,算不上稀奇。
此时,哥舒翰站了起来,用玉筷拨开鲜鳜的鱼肚,就见鱼肚之中,翻出鱼眼大的珍珠,珠色各异,说道:“遥祝圣人,万福安康。”
李林甫淡笑,用筷子夹起鱼尾往上数,一寸处的鱼肉,夹到寿王的碗里,说道:“容老朽来分鱼。”
就见李林甫拿着一个玉勺,选了一颗最大的珍珠,递到寿王的碗里,依次而分。
武俭低着头,看着碗里,一片鲜鳜鱼肉,一颗珍珠,就听寿王说道:“以本王所知,西北不产海珠子吧。”
哥舒翰堆着笑意:“这是外夷产的,从中亚而来。”
李瑁捏起那一枚珍珠,看着一旁侍奉的貌美婢女,轻声道:“张开嘴。”
那婢女伸出娇嫩的舌尖,贝齿浅露,就见寿王将那珍珠,放进那婢女的口中。
婢女将珍珠压在舌下,颦笑道:“谢公子赠珠。”
“谢我···就这一句话谢我么。”寿王一问。
那婢女含羞一笑,俯下身子,玉乳若现,就听那婢女含着珍珠,与寿王贴耳轻呼,不知说些什么。
寿王李瑁听着那女子言语,开怀一笑,淡声道:“那我就等着,尝一尝蚌肉含珠的滋味。”
他言罢,又拿起李林甫碗里的珍珠,说道:“本王借珠一用。”
又见,寿王李瑁捏着那颗珍珠,继而塞入那婢女的口中,说道:“蚌肉含珠,怎能一颗。”
那婢女娇羞一笑,出了丹青楼,便再也没出现。就见第二道菜,摆在了木桌之上。
武俭一看,寻常的白玉豆腐,不过装白玉豆腐的盘子,足有一臂长,此时就见高仙芝站了起来,说道:“此菜,名为玉堂春。”
李林甫夹起最顶上的那一块豆腐,放在寿王李瑁的碗里,说道:“先请王爷一品。”
寿王颔首,筷子的尖,点了一下碗里的玉豆腐,就算是尝过了。
李林甫淡笑道:“诸位···请。”
几人分食,眼看着好好一盘玉堂春,化为瘫泥,才见那玉豆腐的下面,另有玄机。
武俭看着盘下,熠光乍现,看着林甫夹起,才算看明白,那是用上好的玉脂,雕好的花生。
又是李林甫夹筷分菜,将圆润细腻品相最佳的“玉花生”,放到寿王的碗里。
依次而分,一人不多,一人也不少。 安禄山捏着那花生,在裘袍衣衫上蹭了蹭,瓮声说道:“好玉···好玉。”
桌上之上,都看出了安禄山故作憨相,闻了闻,嗅了嗅,逗得一众人,也是轻笑不语。
寿王看着安禄山的憨厚样,拿着碗里的玉花生,递到安禄山的身前,说道:“东平郡王稀罕此物,那本王的也给你。”
安禄山一听寿王李瑁的话,二话不说,跪拜在地:“禄球儿谢过寿王之恩。”
寿王一笑,说道:“算不得什么。”
他沉吟一声,抿了一口温茶,继续说道:“你是玉环的干儿子,你我也是一家人。”
众人缄默,听着寿王李瑁直呼杨贵妃的名讳,心知寿王也是心有意难平。
“那禄球儿谢过兄长。”
安禄山卖了一个乖,拿着寿王李瑁赐下的玉花生,也算揶揄了一下寿王。
寿王听出了安禄山的言外之意,却也不怒,自顾自的品着茶,全然不将安禄山放在眼中。
珍馐美味,一一而上。
蟾宫卧玉兔,桂香挂香珠。
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最后,轮到安禄山的时候,就见臻蓝金缕的圆盘上,堆起了一座瓜子山。
一粒一粒的金瓜子,垒似山峦,以目估算,怕是有千两的黄金。
寿王李瑁看着这一盘金瓜子,禁不住的笑出声,淡声道:“这瓜子···就留着你们几人嗑,本王就不要了。”
李瑁看不上安禄山“土豪”的嘴脸,将金子当作宝物,还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余下几人,也是轻笑不言,都看不上金银这等俗物。
可武俭倒是喜欢这等“俗物”,看着那金瓜子垒成的山,怔怔出神。
想着后世,这一粒金子,就是一块“钟雪高”。
李林甫看着武俭,心思通透,淡声道:“那这一盘瓜子,就由老夫分了。”
安禄山挺着将军肚,瓮声说道:“由李相做主。”
李林甫老眸一耷,言道:“我见容舟府上,有一只金丝猫,萌态可掬。那就容我以这一盘金瓜子,当做猫聘之礼。”
“我这府上,也有一只猫,正好到了合苞之时,就与容舟家的绣宠,结为亲家。”
一众人听着李林甫的话,一一而嚷,非让那两只猫行了合苞之礼,留给几人几只。
李林甫命人将那金瓜子装入一个朱色木盒,说道:“那就有劳容舟,替我将这聘猫之礼,带回府上。”
武俭这才知晓,何为“雅贿”。
虽说,以李林甫的身家地位,谈不上是“贿赂”。可这“雅致”的拢人之法,也算让武俭开了眼界。
待上完封疆大吏的菜,才上李林甫备上的菜肴,可谓珍馐满堂,奇味满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这一众封疆大吏,领着心喜的美人,入了丹青楼内的香舍之中。
武俭与李林甫坐在丹青楼外,就听李林甫望着丹青楼上的皎月,说道:“容舟,可知这丹青楼的来历。”
李林甫自顾自的说道:“就是因为,我一生只好女色,本想将此楼命名为青楼,可有显得直白,以丹字遮之,可遮不住我的好色之心。”
武俭听着李林甫的嘲弄之言,又听李林甫说道:“此楼,就是大唐官场的缩影,也是大唐的太极殿。”
“今晚,你可悟到了什么。”
武俭颔首,淡声说道:“洗耳恭听。”
李林甫沉吟:“天下攘攘,皆是以利而行。”
“常言道,百姓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世上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而当官当官,为了吃穿,却也不能只为吃穿。达者为官,兼济天下,可天下之官,就是这夜宴之席。”
“谁来坐,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做分菜的人,才能压的住不清不浊的世道。”
“你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光明正大实现你的抱负。”
“八苦赋虽好,过于迂腐。”
“你心藏抱负,以笔为剑,不敛锋芒,笔易折。”
“心藏刀剑,剑不出,敛起锋芒,可扫四合,这才是为官之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你的路可长可短,万不可以自居清流。”
“紧记,水至清,则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