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一个字,钱
赵尔丰嗯一声,点头沉重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落后于别人这是事实,问别人行不行,先想自己行不行,你的确与众不同。所以,我这次回成都心情很复杂,总感觉锡总督这一次有点急于求成了。”
赵子儒笑了:“一直以来,我都不以为就我一人不看好这条路,也不以为锡总督魄力不够,我最不看好的是川商财团,因为他们热情虽高,但赚银子的途径太窄逼了,后续无力是必然,而这条铁路需要用银子去堆!”
赵尔丰道:“如果仅仅只是因为银子还好办,十年,二十年,我们自己慢慢来嘛,这样还是有得搞的。但怕的就是被贼娃子惦记、怕的就是时不待人、怕的是当局左摇右摆,朝令夕改。这条铁路,商人看到的是商机,官员看到的是弊病,而你看到的却是朝廷。的确,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这跟打仗是一样的,兵再多、将再广,主帅还得要有策略。”
赵子儒道:“我是小民,不敢去猜测朝廷,只担忧这条铁路造就的不利影响。川中最近有流言,说是天现异象,帝王星陨落,荧惑守心,怕是要出变故。”
赵尔丰没有惊诧,关于星象的传说,他略有耳闻,帝王陨落,动荡免不了,历史上例证不少,皇上的处境和朝廷现今的格局他也清楚。
顿珠多吉和孔萨嘎玛为之惊悚,虽然赵子儒说是传言,但他们能够觉察到赵尔丰和赵子儒相同镇定之下的不安。
赵子儒道:“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说这些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我只能说我的担忧是杞人忧天,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尔丰眉头深锁,再次扶栏而望:“朝廷的烂疮天下皆知,但凡他们有一丁点自知之明,就应该高度警觉起来。皇上这些年的处境和作为,我也略有耳闻,推行新政,提倡民主集中制,其实就是想培养自己的力量,哪怕挖自己的墙脚,也不惜要一振朝纲。可他毕竟还是太嫩了,败得很快,这一败也就彻底绝望了,也彻底被孤立了。试问,一个帝王,无权主持朝廷政务,整日里花间柳巷,破罐子破摔,帝星不就等于陨落了吗?”
“什么?花间柳巷?”赵子儒不敢多问,赶紧又开脱道:“将军,我本是不想说,也是不敢说的,是你非逼我说的。”
“这有什么,我不也说了吗?事实就是事实,难道还怕有人问罪不成”
“在将军面前说,我没有后顾之忧,因为将军的铁腕杀伐无一不是恨列强、无一不是为朝廷。我信口胡诌,狂犬吠日,将军就当啥也没听见。”
赵尔丰道:“我能当啥也没听见吗?你一个商人都能看见这么多问题,何况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所以,这个时候地方稳定就很重要,这条铁路牵扯太广,总督大人非常忧心,他想银子都想疯了。”
赵子儒保持微笑,想了想道:“大人,愿望只能是愿望,要实现就须面对很多问题,目前的川汉铁路需要银子,总督大人要你来此的目的我能不懂吗?但是,西洋人尝到了粤汉铁路的甜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川汉铁路这块肥肉而无动于衷。已经有消息传出,四国银行的买办现身成都,并对川商财团的集资成效提出了质疑,洋人伸手的兆头已经呈现。”
赵尔丰眼珠子一鼓,钢牙一咬,忍了又忍道:“就没人阻止吗?”
赵子儒笑了:“将军啊,玩政治策略跟带兵打仗的区别你比我懂,那帮洋人在你面前或许不敢叫板,因为在你眼里,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头破血流,死伤遍地也是你的,但依朝廷的尿性,不让步行不行呢?将军,现在总督大人一要面对朝廷、二要面对洋人、三要面对川路公司、四要面对川商财团,他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得左右兼顾,想要洋人死心、想朝廷信服、想要川路公司强大起来、想要川商财团竭泽而渔,一个字,钱!两个字,银子!而你赵将军,来此的目的不会只是烧香赶成都这么单纯吧”
赵尔丰惨然一笑,谁都知道,最关键的一个字是钱!如果老子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洋人之所以觊觎,不就是因为大清弱吗?朝廷之所以把国家根本托付给川路公司,不也是因为手里没银子吗?
他这一生的仕途,靠的就是剑走偏锋,家兄状元及第,文武双全,混到现在才混个空头的盛京将军,而他半路出家,一战成名为屠夫将军,驻藏戎边,一个字,还是钱!没有银子同样没有底气呀!
官员毕竟是朝廷的官员,手里没有银子做不成事,事不成底气不足,不跟着朝廷的路子走也是不行的。他赵尔丰没银子又怎么养活数千戎边将士?指望锡总督那两个可怜的军费,太难了!
见面不到两个时辰,赵子儒一个商人,把他的来路去路、什么目的,分析得头头是道,他意外之余,只得摊牌了:“子儒啊,一笔写一个赵字,因为你姓赵,所以我来了。总督大人说你仁义,是一个心有国家的人,你分析得也很透彻,所以,今后我赵尔丰得仰仗多吉大人,得仰仗你!这条通商渠道,从此以后我赵尔丰和顿珠多吉全力守护!目的只有一个,干什么都得有钱!边军也穷啊,将士们吃饭都成问题了。”
赵子儒一激灵,瞪大眼睛:“将军,你说什么?仰仗多吉大人还有得说,为什么要仰仗我呢?我就是个小商贩呀!”
“没办法,多吉大人只信你!因为昌台山没有你就看不到希望。”
这是什么话?不是扯吗?
赵子儒跳塔的心都有了,显而易见,让自己畅所欲言,忧国家、忧铁路、忧民众,废话说了几箩筐,这是要他也忧一忧边军呀!
圈套,偏偏他钻进去了!
“将军,你行伍出身,阴谋诡计从哪里学来的?哦!是我大意了,你连改土归流的招都使得出来,算计多吉大人自然是你的强项,可你不能算计我呀,我就是一个小商贩,你能算计我什么呢?多吉大人,你这样聪明睿智的人怎么也引狼入室啊?”
赵尔丰哈哈大笑。
顿珠多吉也明白了,悔恨不已:“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啊?将士们要吃饭你该找锡总督,该找朝廷才对,怎么能刮地皮呢?”
赵尔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多吉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在你们的地盘上打仗,你不该吗?你是土财主,守着一座金山,难道看我戎边大军饿死?锡总督为川汉铁路焦头烂额,他鬼来用拳头打,哪来银子啊?我向他讨供给,他说他十几万两银子都给你了,叫我向你暂借。最可气的是,还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说赵大少爷来我的地盘淘金了,还说川汉铁路修在大清的版图上,抵制洋行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黄金砸死他狗日的!他要跟我讨黄金,多的不要,一百万两就够了。你们说,我跟谁说理去?”
说罢,眼泪八叉的。
赵子儒一撇嘴:“哎呀,吃相太难看了。一百万两是多少两啊将军?你说的一座金山又在哪里呢”
“昌台山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昌台山
这不是抢人吗?
敢情赶走了东印度联盟又来一个赵二疯?
顿珠多吉都要哭了:“赵爷啊,早知道他别有用心,打死我也不敢带他到这里来呀!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昌台山就是一座山,它不是黄金啊,一百万两……”
“少废话!总督大人的胃口是大了点,我去成都一定怼他两句!一百万两,开什么玩笑?我是抡刀的,给他砍掉一半,五十万两怎么样?放心这五十万两算他欠你们的,我做中人,等砸死了那帮群狼,你们跟他爱咋滴咋滴!”
赵子儒嘿嘿直笑:“五十万两?敢情锡总督不要脸,你也就跟着黑了心?那行,将军把昌台山搬走吧,别说一座昌台山,就算你要搬走折多山、搬走泥巴山、搬走二郎山、搬走喜马拉雅山都是你的权利,这些都在大清的版图上嘛!有了这几座山砸下去,别说虎豹豺狼,恐怕地球都会被你砸得翻个个儿!”
众人哈哈大笑!
顿珠多吉一指昌台山的位置:“就是呀将军,昌台山在那儿,你去搬吧。”
赵尔丰眼睛眯成一道缝,敌视道:“顿珠多吉,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你们家统领霍尔七部,你现在绝不仅仅只是驻藏大臣这么简单!”
顿珠多吉摸脖子:“哎呀赵爷,这下完了,他急眼了、要杀人了!他可不是德格尼玛,更不是东印度联盟,现在他是老大,活劈了我,他还真做得出!只是,将军啊,我都答应你搬走昌台山了,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我脑袋呢”
赵子儒道:“对啊?搬走昌台山,什么都是你的,凭什么要人脑袋?”
赵尔丰道:“赵子儒,你的民族大义呢?你的国家情怀到哪里去了?到这里来该不会只是想着自己发财吧要是这样的话,我还告诉你,改土归流已成功,昌台山就是在大清的版图上,它再多的财富都是大清所有,英帝国都没能动它分毫,而你,只是一个商人,你又凭什么呢?”
孔萨嘎玛不依了:“不行!赵爷是我的人,统领霍尔七部的人是我,赵爷是我找来的,他是帮我做买卖的!强取豪夺可不行!”
赵子儒挠头:“哎呀,遇着一个不要脸的!怎么办?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大姑娘,他们一个认为一百万两黄金就像搬一百万斤石头一样简单,另一个认为他平叛有功,改土归流成功就等于收复了这片土地,可他只有三千大军,一百万斤太重,路途太远,搬不动,所以砍一刀,那就让他自己去搬呗,咱们给他让路。”
众人都不敢笑,赵尔丰却笑了,盯着顿珠多吉道:“多吉大人,女生外向,赶紧嫁了呗”
孔萨嘎玛道:“将军!休要东拉西扯!你口口声声骂西洋人是强盗,骂完别人、打完别人,反过来自己要做强盗吗”
“哦”赵尔丰哈哈大笑:“丫头放心,我不抢你的赵爷,他做他的买卖,他赚他的银子,谁叫你遇见的是他呢?我不强买强卖,只求姑娘给戎边将士一碗饭吃,就给五万两,让我喘口气行不行?还有就是,金沙进入成都,必须得走总督衙门这一条通道,这是总督给我下的死命令,他有没有银子给你们,那是他的事,也是你们的事,等赶走了洋行,稳住了局势,你们想怎么算都可以,只要你的赵爷觉得对得起大清朝廷、对得起川汉铁路,价钱由他开!我派边军也可以、派建昌道守军也可以,二郎山相迎,二郎山相送,保证这条通道畅通无阻!”
孔萨嘎玛:“这……这……赵爷?”
赵子儒嘿嘿直笑,对顿珠多吉道:“多吉大人,我现在终于知道将军为什么拒绝跟我们喝酒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顿珠多吉尴尬地笑笑,冲赵尔丰一拱手:“到人家家里做强盗,不好意思呗将军,你我同为驻藏大臣,乱来要不得哈!”
赵尔丰哈哈大笑:“多吉大人别忘了,你这康定府尹怎么来的、甘孜县是谁提议设置的。”
“哎呀,就因为这个?你是不是跟钟将军商量好了?”
“钟颖能大过总督大人吗?”
赵子儒道:“大人放心,别急。你想啊,将军为什么说总督大人心大了呢?他有预感的嘛!搞不成还喝什么酒呢?所以,他干脆就拒绝了。”
赵尔丰眼睛眯成一道缝,竖个大拇指:“赵子儒,你能看出这一点,我就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但是,别忘了,你是汉人,你也是过客,你不该努力吗?”
赵子儒道:“努力,怎么不努力,可将军你也想想,就算你大刀阔斧砍掉五十万,不还是搞不成吗?”
“先不要说搞不搞得成,你们始终忽视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边军平息了理塘之乱,打垮了明正、德格,击败了噶厦集团,等纠正了所谓的上国、主国之称,离收复还有多远?昌台山进入大清版图朝夕之间!你顿珠多吉也好,霍尔七部也好,赵子儒也好,想要在大清的版图上开山挖金,不奉献行吗?你们不知道大清是禁止私自开采金矿的吗?我赵尔丰乃朝廷委任之驻藏大臣,总督大人不开口,我都不敢动,何况你们!”
顿珠多吉笑了,赵子儒笑了,孔萨嘎玛道:“将军,你这么厉害,我甘孜寺大不了不开矿山!不开矿山,我甘孜寺跟赵爷可以经营其它生意,这条通商渠道,你左右不了。”
赵尔丰道:“是吗?”转而问赵子儒:“你也这么想?”
赵子儒道:“我来此也并非非要开矿山,矿山是好开的吗?将军,就算你不来,不张嘴,昌台山也开不了,因为我已经去查看了,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排开昌台河床里的水!”
赵尔丰道:“这一套能糊弄过关吗?总督大人不了解这一方水土,开出一百万两不是只针对你们二人,他是给我下的指令,整个卫藏地区只有你甘孜县有金吗?你就这点本事吗?”
赵子儒道:“将军,我开一个玩笑可以不?”
“开!”
“那你就只能当我开玩笑了,黄金始终是黄金,它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它太稀缺、太难得!将军开口不是一百万两就是五十万两,不是要点石成金吗?要不得的,也不现实。就算昌台山有金子,但它深埋在地下,挖多深的坑就有多深的水,如何排水就是几乎无解,排不开水,金子从哪里来?边军要吃饭,总督要借金子砸洋人,也得要昌台山有足够的资本才行吧修筑川汉铁路绝不仅仅只是银子问题,最关键的是社会问题、人心问题。利益和人心两把利刃,一味用强不是祸乱根由吗?再说了,川汉铁路修在哪里的,跟甘孜寺有关联吗?总督大人凭什么说借就借他没银子,川路公司也没银子吗?他们集资几千万两,银子呢?你说昌台山即将进入大清版图,要多吉大人奉献,开口五十万两,那好,先拿三百万两银子来压着,让甘孜县所有牧民去给你挖山淘金,十年二十年,什么时候淘够五十万两,你就来取好不好?”
“你想跟我做生意?”
“不想,谁愿意跟你这种人做生意啊?你跟锡总督比,差了不是十里百里,而是千里万里!人家锡总督还知道,朝廷修的是川汉铁路,不是藏汉铁路,要金子,他得用银子换。你呢?你眼睛一闭,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有本事,你从这里修一条铁路去汉口,昌台山所有的金子都给你!”
“得得得!赵子儒,总督大人说你这也好那也好,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
“理屈了吧词穷了吧想要金子,可以,拿银子来兑!”
“真不借?”
“昌台山险山恶水,拿什么借你”
赵尔丰又望向顿珠多吉:“你,借不借?”
顿珠多吉一摊双手:“将军,办公事就不能捎带私人情感,你这是借吗?抢都不带你这么狠的!就算我答应,霍尔诸司的老爷们答应吗?绑架赵爷没有用的,你都说了,他是过客。”
赵尔丰气得翻白眼:“顿珠多吉!你给我记住了!”
赵子儒哈哈笑:“哎呀,耍完赖皮又耍泼啊这是!”
顿珠多吉连忙拱手:“将军啊,想要金子别欺负人呀。”
赵子儒接过去道:“就是,想要金子好好跟人家做生意!”
赵尔丰怒了:“说个屁呀!跟你们做生意能赚到几个钱?川路公司的银子是干嘛用的是来做生意的吗?”
顿珠多吉道:“借你可以,我只能解将军的燃眉之急,五万两银子顶了天了,但我怕你还不起!你得打借据,还要钟颖将军也签字画押!”
赵尔丰死乞白赖道:“太少啦!有屁用!”
赵子儒道:“你怎么不跟明正、德格、噶厦集团去借呢?谁对你好你坑谁是吧?就知足吧,你当孔萨王府真有很多银子?多吉大人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孔萨姑娘上一次成都之行所得的银子连霍尔诸司的本金都没给够呢!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将军。借钱装孙子,还钱是大爷!借凭什么嘛,要是我,一两都不借!”
“好你个赵子儒!……给川路公司的股票行不行十两金子一大股!”
“哎呀,多吉大人,他急啦!”
“赵子儒!你到底哪头的!你还是不是四川人?铁路是给我修的吗?”
“大人啊,你就是个带兵打仗的人,做生意,你一窍不通。霍尔七部有昌台山,干嘛买你的股票啊?”
顿珠多吉道:“就是啊大人,这年头屯金子比屯什么都强,干嘛屯股票呢?霍尔诸司的老爷们好说话,也不好说话。”
赵尔丰豁出去了:“好!五万两我借了!总督大人那里,五十万两黄金,价钱由你开!就用川路公司的股银兑!行了吧”
顿珠多吉这回聪明了,吓得直摆手:“没有这么多啊将军,最多二十万两!”
赵子儒道:“干嘛非要绑着人家跟你做生意呢?你戴一个紧箍咒在别人头上,还怎么做生意?孔萨姑娘上一次出山所带的金沙不是全部落入总督衙门了吗?已经有了五万两了,这种事只能慢慢来,怎么可能一口吃成胖子将军,昌台山不敢保证有多少金子给你,买卖就是买卖,金兑银等于是血换肉,就算你想把川路公司的股银都拿出来兑黄金,我们也得要有本事淘出金子来才成啊?做生意,信誉第一,仁义至上,大人最好还是先去成都,看看川路公司几千万两股银还有多少在账上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