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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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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蓝蝶儿一念之间的突发奇想收到这样的效果,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这件事与其说她的男人是受制于老母,还不如说这个男人其实也是一个多情种子、是彻底爱上了她姐妹、是不愿意说出口的心甘情愿。

    原来爱情的力量不但可以点石成金,而且攻城略地、无坚不摧。

    马王爷的妥协,无形之中消除了蓝氏姐妹内心的阴影,蓝蝶儿一日之间得了四千五百两银票,一家人暂时生活无忧。接下来,蓝蝶儿开始为她三人即将面临的生养做准备。

    瞎老婆婆却知道生养是怎么回事,媳妇进门,没有一年半载,是见不到动静的。

    这几个媳妇遭了劫案,流落到她家,现在最关紧的还是让她们尽快回家报平安。

    瞎老婆婆问蓝蝶儿,施南府有多远,走多久能到。蓝蝶儿说,此去施南府有近千里之遥,靠一双脚板走回去不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效仿马帮。

    当然,这里是没有马的,蓝蝶儿用二百两银子买了五头处于壮年期的水牯牛,又请篾匠编制了马帮常用的货篮,让张山李事夫妇等人每日训练水牯牛驮运。

    蓝蝶儿曾跟堂哥蓝大锅头走过几回洞市(古湖南宝庆东南一带,是通往新化、溆浦的商贾集地,也是茶马古道上的马帮集地之一),后又走过两回朝天门码头,之后她姐妹五人随二锅头隔三叉五走一走汉中。

    最后一次偏偏就在汉中遇上山贼,二锅头及其帮众为了让她姐妹五人逃脱,全部战死,才有了她姐妹五人流落汉中,一路乞讨,最后落入成都猛虎堂之手,被人当着‘奇货’一路称价钱贩卖至永和,进入马家这段遭遇。

    走马帮是极其冒险的行当、也是十九世纪以前西南各地的茶、私盐、丝绸、珍贵兽皮、民间手工工艺品以及古玩器具的主要贩运渠道之一,其贩运过程非常之凶险,成功则发家有望,失败则家破人亡。

    蓝氏马帮兴起时间不长,源于当时小同才兵败绵州,蓝大顺战死,蓝氏残部一路退至施南大山深处隐姓埋名。几年过后,为了生存,蓝氏残余男丁铤而走险,常以马帮的形式出山采购,渐渐形成一种经营模式,生意越做越大,以至于西南一带马帮盛行。蓝氏大锅头蓝骏远走云南、康藏、朝天门,二锅头蓝驹则长走汉中、绵州、成都一线,云南普洱、羌水兽皮名贵药材进入川渝,川渝的丝绸、手工品以及私盐等等又去了夔州羌水一线。

    大清对私盐的控制胜过对黄金白银的控制,蜀地出井盐、出丝绸、出刺绣珍品、出精致刀具,其贩运的自然风险又远远低于云南及其它各地,所以蓝氏蓝骏大锅头的名号在现时川汉铁路沿途州县很有牌子。

    蓝蝶儿的性格外向,跟堂兄蓝骏十分相似,虽是女儿之身,却很有些智慧和胆识,成为一名跟大哥一样的女大锅头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在她经历数百里被人当做人肉活物来贩卖的过程中、在几近悲观绝望之时遇到马武,本想放弃梦想,跟着这个男人安安心心度此一生了事,可通过这段时日对马武的接触和了解,发现马武的智慧和胆识胜过了她的偶像大锅头蓝骏,他,将会是一个更加出色的大锅头。

    马王爷马武终于‘知道’了蓝蝶儿的来历和身份,施南蓝氏大土司之女蓝蝶儿成了他这只癞蛤蟆嘴里的天鹅肉,甚至蓝群蓝枝这两个居然成了搭载,甩都甩不掉。

    看来,他马某人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发财致富了,没发财之前,这两个搭载最好不要染指,否则,对不住那只再也飞不走的天鹅不说,今后见到大土司和舅佬倌,指定就被他们看轻了。

    走马帮刀尖上舔血,马武混了半辈子江湖,且能不知其中的关键所在,他马王爷光棍一条之时,只要老娘不被饿死就可以昏碰瞎混,如今娇妻美眷成群,且能继续混街头?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既然蓝氏有此经验,又有现成的路线,何不就依傍着蓝氏出去闯一闯。

    他决定,今年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家里,安安静静做人,尽全力让瞎眼老娘看到她的孙子冒头,其他的一切等明年开春再说。

    秋收过后,许三奎收上来几百担黄谷,各类蔬菜更是隔三差五往家里送,马王爷无所事事,除了混街头、混被窝,就是隔三差五开一个小差,偷偷摸摸出门采药配置他的秘药。

    到了冬天,马王爷天天躺在床上左拥右抱,极尽帝王般的奢侈,她姐妹三人谁讲的关于马帮的传奇传记最出色他就亲谁一口,谁讲的马帮规矩最详细他就和谁同床共枕。

    可这个混蛋只跟蓝群蓝枝来虚的,从不履行夫妻之实,这让她俩十分不解,不得不怀疑他有先天性的缺陷,难道他跟蓝蝶儿也是这样?

    二人有苦自知,也极力隐藏,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嘛,一来是不想让马武难堪,二来也不想让老娘和蓝蝶儿太伤神。

    蓝枝 蓝群,一个以温柔贤惠、一个以勤俭孝顺成为瞎眼老婆婆的宠爱,整日里媳妇长媳妇短,夸不离口,爱不释手,倒把蓝蝶儿冷落了一般。

    马王爷也有话,主妇就得由蓝枝这种憨厚的人来担当,蓝群嘛,面带猪相、体态丰腴,有贵妇的气质,得来镇宅。最妩媚的那个妖气太重,得压着,不能让她得寸进尺,篡改了他马家的门风。

    但是,马门嫡子长孙还得由她这个妖精来完成,做人讲究先来后到,这是规矩!

    蓝氏姐妹把他这些下三滥烂熟于胸,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笑的笑,没有人理会他那些伎俩。

    谁能知晓,其实这期间,马王爷天天都在谋划酝酿他的发财大计。对于走马帮的风险,不等于说敢于冒险的人就敢漠视风险,相反,只有善于分析风险的人才能更有把握地排除风险,做浑水老戗吃黑线如此,走马帮黑线红线通吃,风险将会更高,它跟走镖的性质一般无二,一得有超强的智慧和胆识,二得要有过硬的团队,三得要有信得过的供货渠道和销售渠道,四得要有威震四方名头。

    要说智慧和胆识,他马王爷不敢说有,也不能说没有,人言一个好汉三个帮,他马王爷除了浑身是胆之外其他啥都没有。这不同于赵大少爷跑滩走码头,靠仁义信誉、靠人多势大蚂蚁搬家就可以,马帮生意往往是跨省买卖,讲究的是奇货可居,以最小的规模赚取最大的利润,做这种走偏门的生意没有十分武艺和非常手段,休想征服江湖道上各路的草寇山贼。

    蓝蝶儿知道马武心思之后,归心似箭、雷厉风行,积极配合马武的做人理念,三天一小补,五天一大补。

    可任由她怎样,就是迟迟不见断月事,细看蓝群蓝枝,也是毫无动静。

    蓝蝶儿不免着急,问他到底有没有用,马武说了一句,稍安勿躁。又扯到马帮的事上,说此事不做便罢,要做就必须胜券在握,得要有人,而且要有一帮好手,绝不能步二锅头后尘。

    要帮手,马武自然想到了税狠人、余德清这些人,可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要结交他们就得把他们引出来,怎么引就该是张山李事光洪顺跑腿的事了,他马王爷妻妾成群,忙不过来。

    转眼到了次年春上,一晃,又临近了夏收,南门坝望不到头的麦浪由青变黄,烈日考晒十余日,夏收开始了。

    新麦子进仓,蒋黎宏开始在全县催收官股租股,他把较富有的城镇列为重点区,大户十大股,中户七大股,富户五大股,小户一小股,至于租股,则只针对那些收租的地主。

    蓝蝶儿不想马家有事,背着马武找到杨蒿,询问南门坝许家该买多少租股。

    杨蒿不敢招惹马王爷,据实说,许家有良田六百余亩,按每亩八斗租计算,再按市价计算,许家收租得银一千四百余两,百两抽三,四百二十两纹银该买租股八大股、五小股。

    蓝蝶儿道:“别给我算这么复杂,我是背着马爷来的,我给你二百两银票,许家马家今年全年的租股都买了,不许让马爷知道,否则,你一两银子都得不到,搞不好还会挨收拾。”

    说完就扔给他两张银票。

    杨蒿苦了苦脸,作了一个揖:“大奶奶,县衙户部是按实际田亩来计算的,你这样一来,我有二百多两银子的亏缺,你叫我怎么弄?”

    蓝蝶儿怒道:“你想怎么弄?叫马爷来跟你算清楚?告诉你,马爷的银子,每一个铜板都来自于刀光剑影!我马家不想赚路股一文钱,只想息事宁人,我更不想让马爷来跟你搞事情,若你想让他来搞,就把二百两还给我!”

    杨蒿连忙陪上笑脸:“大奶奶,你不想马爷搞事情,我就更不想了,这二百多两亏缺我去跟衙门周旋,有猪招官在,我看谁他妈敢为难马爷!”

    “猪招官是谁?”

    “哦,猪招官啊,猪招官是我兄弟。”

    “你兄弟?你兄弟关马爷什么事?他是干什么的?”

    “哦哦哦,不相干的人,不提他也罢。那个啥,大奶奶,这二百两我收下了,给你开四张大股票的收据。”

    蓝蝶儿拿了股票,也生出一丝古怪,马王爷真就恶到人人都惧怕的地步了吗?猪招官会是谁?比杨铁山如何?自己这事是不是办得莽撞了?

    从驿承司出来,满大街的人议论纷纷,都在为路股叫苦连天。

    蓝蝶儿花二百两银票买了自己家的安宁,心里有些悔意,二百两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好几年都积累不起来,而她,手一松,二百两就出去了。

    一路回家,蓝蝶儿耳朵里听得最多的,自然是那些靠佃田糊口的小户人家的牢骚。五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年的总收入,都拿去买了股票,一家人的日子又怎么过?

    蓝蝶儿想,这些人多半在丰乐场有个小摊生意,个别人还有个养殖、手工业什么的在手,那些纯粹靠佃田租地求活的农人,又到哪里去找五两银子呢?这不要逼死人的节奏吗?

    五月初五是民间传统的端午佳节,端午节分大端阳和小端阳,在潼川,小端阳蒸包子才是人们真正要过的端午节,至于五月十五的大端阳,不过只是一个形式罢了。端午节在整个神州大地传承数千年,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过,蓝蝶儿姐妹娘家跟川省毗邻,生活习性一般无二,佳节当前,她们当然也老早就准备着发面蒸包子过节了。

    只是,这几个月马王爷‘轮流伺候两位新王妃’十分辛苦,只蒸包子是不够的,蓝蝶儿打算趁这个端午节好好给他补一补。

    天还没大亮,瞎老婆婆起床还有一段时间,蓝蝶儿悄悄溜进蓝群的房间,见蓝群魂不守舍地坐那儿梳头,马武却还躺在床上大睡,过去在马武屁股上掐了一把,然后从后面抱住蓝群。

    蓝群还以为马武想通了要亲热她,正在美,没想到是蓝蝶儿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爷还行吧?”

    蓝群吓了一跳,推开她嗔道:“你个死妖精,行不行的你都不知道啊?”

    蓝蝶儿不知道话里的玄关,嘻嘻一笑道:“我不知道,我哪知道啊?”

    蓝群咬牙拧她一把道:“去!”

    蓝蝶儿咯咯笑道:“今天小端阳,姐姐想吃啥?”

    蓝群道:“你不问爷,也不问老娘,来问我干啥?端午节当然蒸包子了,你还想吃啥?”

    蓝蝶儿道:“谁说端午节只能吃包子?走,我姐儿俩去赶个早场,买点儿好吃的,顺便把蓝菊蓝春也请来过节。”

    蓝群道:“你不去找蓝枝找我干嘛?明知道我要伺候老娘。”

    蓝蝶儿拉她道:“我已经叫蓝枝去伺候老娘了,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得赶早去,买回来早点动手。”

    蓝群听说蓝枝去伺候老娘了,遂依了她。

    姐妹二人收拾妥当,背了个篾背篼出门,在巷道口碰上隔壁的二嫂子。

    马二嫂子这人一双小脚,走路一拐一拐的,却有一张快嘴,一路上东家长西家短,净是苦哈哈的话题。

    最后说到陈家祠的陈剃头家,说陈剃头剃了一辈子死人头,到头来自己死了竟找不到人给他夫妻剃头,最后两口子衣冠不整,烂席子一裹,挖个坑就被人埋了,像埋死狗一样。

    蓝蝶儿听得不明不白,问道:“陈剃头是谁?两口子一齐死?为什么?”

    这么大的事,全丰乐场都惊动了,蓝蝶儿一家竟然不知道,二嫂子十分惊讶,说道:“我知道你姐俩不是好事之人,可……这么大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们竟然不知道?”

    蓝蝶儿道:“真不知道。”

    马二嫂子摇头道:“看来其它的事你们更不知道了。”

    蓝群道:“我们才不喜欢打听那些不相干的事呢。”

    蓝蝶儿道:“主要是我们家人最近很少出门。”

    二嫂子道:“这几天丰乐场死了好几个,先是陈剃头两口子,后是姜和尚俩爷子,那陈剃头昨年不是还往你家来送过股票吗?大奶奶二奶奶不认识了?”

    蓝蝶儿吃了一惊,蓝群道:“不……不会吧?就是那个剃头匠?”

    二嫂子道:“二奶奶,陈家祠有几个陈剃头?不就是那个陈剃头吗?”

    蓝蝶儿直呸呸:“晦气晦气,他……他真死了?”

    蓝群道:“二嫂,大清早的,你能不能找点好龙门阵摆,我姐妹初来乍到,胆子小,禁不住吓。”

    二嫂子道:“先人,我吓你干什么?陈剃头去年就没银子买股票,卖光家里的一切才过关,今年的股票又来了,他拿什么买?被镇上的公人拿了,他那婆娘想不通,先跳河死了。镇上的公人听说他死了女人,赶紧把他放了。可是,人死都死了,把陈剃头放出来还有屁用!这个陈剃头也是轻贱得很,心想自己年纪轻轻就死了婆娘,这日子还怎么过?他想不通也跳河去死了。这事儿不过一天,大悲殿那个扫地的姜老汉的儿子也是因为没银子买股票,上山去找姜老汉想办法,没想到这个悖时老汉竟然偷了菩萨的灯油钱。菩萨的灯油钱是偷得的吗?那悖时老汉把银子拿到手还没走到家就撞到鬼了,一跤摔倒在牛尿坑里头,一泡牛尿就把他淹死了。最离奇的是,他那儿子也在当天晚上得了麻雀症,爷两个都让菩萨收了。”

    蓝蝶儿张口结舌,蓝群哪里肯信,咋舌道:“你这话说得也太悬了,倒好像是菩萨不答应似的,菩萨要收命也不该收他们的命啊?也不会收得这样绝吧?那还是菩萨吗?你说去年上我家来送股票那人就是陈剃头,我们虽然当时没有接了他的股票,但我妹妹当天晚上就去镇长家买了股票的,难道那镇长还是没放过他吗?”

    二嫂子道:“这我不晓得,反正陈剃头去年卖光了家才买了一张股票,只以为买过了,就不会再有人逼他买了。哪个晓得去年买了今年还得买嘛唉……陈剃头的婆娘还没入土,陈剃头也跳了水,死了两天才从五险岩那个浩浩头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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