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诅咒,蚕茧,双丰收
郑二娃爬上山嘴,看桑树林里焦死人一瘸一瘸在摘桑叶,翠翠金瓜一前一后浇桑树,喊一声二哥,走过去道:“也不说再养两天再动,你那伤口一拉就裂,不晓得啊?”
焦死人停了手,望望他道:“都逼到这个地步了,都要拿命拼了,还养什么养?郑家的老祖宗不止生他一个,郑家的家业不是他一个人挣下的,这个地盘也有我焦死人一份!他要赶我出郑家,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敢来挖我的桑树,我就跟他拼了,拼死了账!”
郑二娃看看翠翠和金瓜,放下手里的袋子,伸手去帮他摘桑叶,一边又想着这话该怎么跟他说才能平了他的怒气。
焦死人不等他开口,又道:“我听见大奶奶的话了,这银子,你还拿回去,我就打算跟他小矮人耗上了。”
郑二娃道:“你耗什么耗?耗你的命还是耗他的命?要我说,赵家奶奶们有这份心帮你,你就拿着,了了这印子账,你今后好好养蚕,再慢慢还赵家不好吗?干啥要耗啊?有好处吗?”
焦死人道:“凭什么?赵家奶奶欠我的印子账吗?我不争气,赵家就该倒霉?哪个的银子是水冲来的?好人该吗?该悖时吗?我给你说,现在,我跟他小矮子已经不是银子的事了,大老爷打我五十大板,恨的就是我窝囊!他要赶我出郑家,我还要窝囊下去吗?”
郑二娃摇头,叹气,还得劝道:“谁给你说的要赶你出郑家?现在人家不是答应不这样做了吗?你就照大奶奶说的,把这银子拿去将他一军,看他敢不敢收。他不收,你从此就解脱了,他如果收了,赵家那里,你也可以不还的,多好的事。”
焦死人道:“不这样做了?没有赵家,他会不这样做吗?你别劝我了。赵家再多的银子都不能拿去打狗,跟狗将军?有意思吗?没这道理!”
郑二娃道:“你要觉得没这道理,就当是借赵家的,不好吗?你今后有一个还一个,慢慢还,赵家又不要你一分利。”
焦死人有些恼了,吵架似的:“要是这样,我真够不要脸的!大老爷打我这五十大板还不够!应该打死才算!”
郑二娃吓一跳,想不说了又不能,换了种口气道:“那,这银子你得自己拿去给赵家,我可没脸跑第二趟。不过,你既然要耗,这事就没完。我不担心你,也不担心金瓜,我只担忧翠翠,多好的娃呀,跟你受这些磋磨!”
没想到焦死人啥话不说,直接喊翠翠把银子拿来。
翠翠拿来银子,焦死人转手交到郑二娃手上:“这五两,有三两是跟弟媳妇借的,是你的银子。你放心,借你的,我这季茧子卖了就还。”
郑二娃怒了,吼他道:“我的不用你还!我送给翠儿买衣裳!莫名其妙,一根筋!”
末了,把手里的桑叶往背篼里一砸,气愤道:“走了!懒得理你!”
焦死人也懒得理他,他今天就要等着郑学泰开祠堂,要拼个死活!
郑二娃走后,焦死人提了那袋银子来至赵家,赵家人听见他兄弟二人吵架,知道焦死人要来退银子,老早关了大门,一概不见。
焦死人对着大门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你们是活菩萨!我焦死人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挣一个银子多难啊,我焦死人不能拿去喂狗!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我焦死人窝囊了一辈子,今天再不能窝囊了!今天我要是丢了命,求大奶奶收了我翠翠做个丫鬟吧,这女儿命苦啊,她知道勤劳,知道报恩的。大奶奶,谢谢了!”喊完,把银子置于石狮头顶,转身走了。
赵家三位奶奶坐在院子里,觉得坐不住了,田红柳道:“大嫂,他走了,要不要我出去?”
龙宝珠抱着小雁翎叹气,华珍道:“去把银子拿回来吧,再劝没意思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像个男人了。”
田红柳道:“像啥子男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妈笑道:“他这样一闹,郑学泰会不会真就要开祠堂?”
田红柳怒道:“他敢!他敢开祠堂,老娘不要顺和和赵家任何一个人动手,老娘一个人就能灭了他!”
华珍瞭了她一眼,无语。
龙宝珠笑道:“朝天门码头的棒老二,母老虎,你当这里是朝天门吗?”
田红柳扬眉道:“那是!你不知道这里比朝天门还朝天门吗?”
华珍一撇嘴,批她道:“赶紧再生个娃娃吧,不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母的。”
田红柳啊呀一声扑上去,两个人在那儿撕开了,惹得龙宝珠哈哈直乐。
回去的路上,焦死人想了很多,他也料定,郑学泰今天无论如何不敢开祠堂,郑二娃说的也必是真的。
就算如此,也不能就此放过这小矮子,大老爷没有打死这个恶人,老天爷不惩治这个恶人,大眼睛菩萨肯定看得清清楚楚,咒不死他,也一定能咒得他倒八辈子血霉。
果然,一天过去,郑家大院不但没人吆喝开祠堂,连屁都没人放一个。
焦死人为自己亡命之举收到的效果得意起来,也不忙着养蚕种田了,他不去观音庙,也不求大眼睛菩萨了,每天黄昏就跪倒古坟洞前敬香敬蜡、烧钱化纸、磕头作揖、请鬼作法,诅咒郑学泰烂心烂肝、烂肠烂肚,把肠子烂穿。
咒到后来,又仿效那些老神棍扎了一个草人,以草作绳,将草人五花大绑置于古坟洞口,指着草人直呼郑学泰,并用竹签捅草人屁股、心脏、肝脏、心肝五脏,请求冤死鬼、饿死鬼、道路鬼、吊颈鬼收了这个恶棍。
如此三番,三番如此,天天都不落下这门功课。
说来也怪,自从郑学泰病发以后无论秦先生怎么医治,郑学泰屁股上的烂肉都不见好,而且越烂越宽,越烂越厉害。
尽管秦先生配了许多好药,偏偏就是擦药药不灵,喝药药不应,怎么也止不住伤口化脓生蛆。
郑学泰自己,天天昏昏沉沉,夜夜跟死人纠缠不清,短短十来日,瘦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直至烂到腹腔最后一层海绵体,蛆虫满床爬。
眼看是不行了,郑二娃都开始准备后事了,蛇氏也遣勾癞子回蓬溪回娘家报丧回来了,甚至,蛇彪子亲自送来几块桐木板和勾癞子都已经打好棺材了,甚至看好阴地都准备挖坑了,这时候秦先生不请自来。
秦先生说,我找到一种新方法,这个人反正快不行了,我死马当着活马医,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蛇彪子道:“算了,就让他少受些罪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郑学泰快点儿死。
蛇氏也附议,郑良才作无语状,不置可否。
郑二娃却道:“老爷的命是我从大牢里抢出来的,如果没死在大牢死在家里,所有人的力气就都白费了不说,一万二千两银子也白丢了。我不甘心,还请秦先生放手医治,无论如何,我是希望老爷活过来。”
做管家的这样说,郑良才自然不敢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他也请求秦先生放手医治。
这样一来,蛇彪子没了话说,蛇氏也不得不从。
秦先生便叫郑二娃帮忙,俩人用草纸搓了十几根半尺长的纸签,秦先生把纸签用烈酒浸湿,裹满秘制的药粉腌制一旁,然后拿出十来个火罐筒,对着郑学泰的烂处轮番拔火罐。
一滩滩脓血蛆虫拔出来不算,直到拔出来十几个血窟窿。
秦先生又叫郑二娃倒酒,郑二娃两瓶烈酒倒下去,竟然都被郑学泰的烂屁股喝光了。
郑学泰此时深度昏迷,跟死人没什么区别,秦先生再次轮番拔火罐。
拔完这一轮火罐,都能看见郑学泰的股骨头了,秦先生这才拿起药签子一根一根插进去黑窟窿里。
药签插完,郑学泰的屁股上立起了十几根烟囱。
秦先生又将龙胆汁厚厚的给他抹了一层,然后吩咐郑二娃道:“这个病人一个时辰后会醒,你赶紧去给他杀鸡,好好地煨一锅汤,他醒了就给他灌一碗。”
众人看他这一番折腾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累得一头大汗,居然说病人一个时辰后就会醒。
都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秦先生表情复杂,最后道:“病人起初感染不太深,当时消毒不是我经手,这是我的不是。我那时候也不能用这种方法,也是我的不是。话说回来,那时候用这种法子,我也下不了手。”
医者父母心,他的话没人不信,郑良才这时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当时跑得快啊,要不然也是同样的下场。
郑学泰死而复生了。
尽管,他的屁股深受龙胆汁的侵害变得黑了,黑到里面去了,但终归他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为此,郑二娃又立了一大功。
焦死人知道后,不便埋怨郑二娃,只把秦先生臭骂了一顿。
原来,不是菩萨不显灵、不是鬼神偷了懒,而是这个秦先生眼睛瞎了。
到了现下,焦死人出尽了恶气,出尽恶气的同时,屁股上的伤也出奇地好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接下来一段时间,又是昏天黑地的忙碌,一直到夏蚕摘茧子的时候。
翠翠把白生生的蚕蔟亮了一院坝,亮白的蚕茧在太阳底下圣洁耀眼。
望着自己一家人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收获的这一院坝璀璨,小女孩笑了。
今天的桃树园笑声朗朗,大家都在为这一季丰收欢笑。今天的太阳也格外温柔了些,太阳底下摘茧子,茧子脆生生的,连血茧都格外好看。
四个大背篓装满了,院坝里未采摘的蚕蔟还剩下一半。
翠翠道:“爸爸,你好出门了。”
焦死人笑呵呵的,他干倒了小矮人,也干好了自己屁股上的伤,同时又收获了这么多的茧子。这时候,他精神百倍,终于看到白生生的银子了。
焦死人笑着起身,把两个背篓并排拼起来绑好,四个背篓收拾成一副挑子。
可是,他对着这俩个比自己大了许多、高了许多的庞然大物犯了愁。
这个挑子太霸道,怎么挑呢?
翠翠笑道:“爸爸,你心太厚了,这样只怕没有这么宽的路给你走。”
焦死人道:“是诶,爸爸手长袖子短,眼大肚皮小。女儿,看来今天得请人帮忙呢。”
翠翠嘻嘻笑,看着金瓜。
焦死人道:“就是诶,金瓜,你背一背,我挑一担,我们跑个两三趟,总可以了吧?”
金瓜道:“你那背篼我背不伸呢。”
焦死人就骂道:“龟儿子矮冬瓜,淘神得很。”
翠翠道:“爸爸,还是我去吧。”
焦死人直摇头,这可是他的宝贝疙瘩,不能让外人看了去,从此都不能!
焦死人挑了挑子,爬上垭口,一路上都是桃树园卖茧子的,远远看见黑牛跟赵老四在前面,于是,加快脚步赶上去。
黑牛、赵老四看见他来了,放缓脚步,等他到了近前,黑牛问道:“焦死人,摘了多少?”
赵老四道:“还用问?他又是头一份。”
焦死人道:“两个哥子,你们摘了多少。”
黑牛道:“呐,都在肩膀上。”
焦死人看他的背篓比自己的还要大,夸道:“你家桃女子能干,比翠翠养的茧子还大,还白!”
黑牛呵呵笑道:“你说这话脸都不红,要是这样,翠翠就该哭鼻子了,她冤啊。”
焦死人嘿嘿笑,赵老四道:“你们看我,挑子都装不满,我家那婆子笨得很,就这,我还忙里忙外帮她不少呢。”
没想到,焦死人脸子一暗,凄然道:“牛哥,你说得对呢,苦了我那女儿,要不是有你们,我的桑树都保不住,还养什么蚕哟。”
黑牛道:“快收起你那副样子,谁敢挖桃树园一棵桑树试试?他就是吓唬吓唬你而已。”
赵老四道:“就是,他敢挖一棵桑树,就不是烂屁眼的事了,而是要掉脑袋!焦死人,你有翠翠才是宝哦,你娃不晓得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哦。”
焦死人又乐了,感觉自己就在云端上飘。
黑牛道:“你说你运气咋就这么好呢?那么多人偏偏就你遇上她,怎么就不是我呢?”
焦死人心情一好,说话就不关后门了,笑嘻嘻地道:“眼起我就跟我打亲家,我把女儿许给你就是,我们一人一半。”
黑牛赵老四都笑起来,黑牛道:“扯疯呢,那是你的儿媳妇,许给我,只怕你又要打官司,吃板子。”
焦死人道:“扯什么疯?你当我说笑呢?我是巴不得女儿嫁个好人家,我那儿子,啊呸!他也配?给你两个哥子说,这事儿我不开玩笑,老早就是这么想的,骗你们不是人!”
黑子赵老四哑然失笑,赵老四争抢起来道:“给我给我,我的儿子跟翠翠差不多大,好得很好得很!”
焦死人道:“滚咯,你家抱养的有,想都别想。我看上牛哥家的干精了,这娃子有点匪,不怕事,我喜欢。”
黑牛哈哈笑,赵老四骂道:“你各人爬哦,干精才多大?轮也该轮到瓜皮才对。”
焦死人道:“瓜皮就瓜皮,反正在牛哥家,我女儿不受委屈。”
黑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骂焦死人砍脑壳的。这种事,金瓜长大不又是一桩糊涂官司吗?一连说了几个要不得。
焦死人道:“你放心,我另外给金瓜找一个就是,翠翠,她就是我的女儿,姓郑的,我一个都瞧不上,我就跟你打亲家,说假不是人。”
黑牛道:“你趁早死了心吧,瓜皮有人家哩。”
焦死人一听这个,嘴巴一合,心里搁了块石头,死乞白奈地:“那就是干精了,干精总没人家吧?反正我给你说在心里头搁起,四哥子给我作证。”
赵老四道:“你看看,这是个什么人?他非就揪着干精不放,干精小了好多岁,翠翠都大了,这得等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