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涌
温酒在琢玉楼待到午时,方才动身去了贾府。
贾仁义得了温酒的指点,一顿操作猛如虎,将义庄大火贾铮尸身被毁之责尽数堆到了大理寺卿林正昂身上,手写血书上呈给皇帝,字字诛心。
皇帝知他痛失独子的心情,况且此事大理寺的确有责,未曾召见林正昂,直接下了旨意降了林正昂的罪。
温酒去贾府时,贾仁义方从大理寺宣完旨回来。
“王爷可是知道凶手是谁了。”温酒不来,贾仁义也是要去找他的。
今日乃是第三日,明日上朝,该有定论才是。
温酒入了座,道:“定论是有了些,只是……”
“只是什么?”贾仁义急忙问。
温酒抬头道:“贾大人,有一事本王需得先问个明白。”
“王爷,莫说问一件事,如今王爷便是要下官这条命,只要能抓到杀害我儿的凶手,下官亦是在所不辞1
温酒问:“贾公子在琢玉楼可有相好的公子?”
贾仁义顿了一下,搪塞道:“小儿贾铮虽有些顽劣,却是下官独子,贾家延续香火尽数寄托在小儿身上。”
温酒瞧着贾仁义这搪塞的样子,便知贾铮与流云公子之事不是什么秘密,只冷着脸道:“明日上朝,本王自会将此案的端倪一一上报皇上。贾大人,本王今日来只为求证,以佐证本王的判断。明日在朝堂上贾大人如何说,本王一概不管。”
贾仁义便慌了:“王爷此话何意,难道我儿竟是死于琢玉楼中一群下贱坯子之手?”
“贾大人觉得,一个琢玉楼有这等本事么?”温酒起身,弹了弹袍子,淡淡道:“话已至此,本王还需去别处走一趟,贾大人,三思。”
温酒此行贾府不过是踩个风,贾仁义的说辞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查案三日,他总得做做样子,否则幕后之手如何知道他查到何种地步了。
温酒前脚走,后脚贾夫人便在府里大闹了一常
贾仁义气得一连砍了好几个家仆,皆是当日与贾铮一同出去的人,若非还未曾结案,他早想了解了这一干奴婢,为爱子陪葬。
一面厉声冲贾夫人吼道:“哭哭哭,如今哭着有何用!没听清乐王说,若要揪出凶手就得把小兔崽子与琢玉楼那下贱坯子的腌臜事公之于众!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1
贾夫人亦是不服输:“铮儿已死,贾家绝了后,事到如今你还顾着什么脸面?”
贾仁义歇了声,颓然之色溢了满身。
“明日朝堂之上,我自当知无不言,定要让杀害我儿的凶手株连九族,死无葬身之地1贾仁义狠狠道。
温酒自贾府出来,又去了福满楼。
这次去却不是查案,而是吃饭,正儿八经吃饭。
温酒坐在东边的雅间,小二一面张罗上菜,一面同温酒聊着。
“王爷往日偏爱南边的雅间,东边要吵闹许多,王爷若是不习惯,朝南的屋子小的替王爷留着呢。”
温酒笑道:“你倒是会办事。爷今儿个占了这屋子,可别让福满楼得罪了旁人。若是有人要这屋子,同爷说一声便是,爷回南屋去。”
“哪能呢。”小二替他斟了热酒,清乐王的酒,必定是热过的,这是规矩,热气自杯杓腾上来,小二抬手挡着,未让其沾了温酒的身,一面回道,“这间屋子往常都是羽公子占着的,羽公子与王爷关系那般好,若是知道王爷在这里,必定要同王爷喝上几杯呢。”
温酒一愣,羽公子乃是当今七皇子温景翊的化名,平日里都是他这位堂哥到南屋与自己饮酒,他也未曾注意过七皇子在福满楼还有固定的雅间。
“退下吧,爷今儿个试试东屋的景色,不用伺候了。”说着又赏了小二。
那小二欢欢喜喜退了下去。
温酒一面心不在焉吃菜,一面瞧出去,这间屋子同昨儿个蔡长晴待客的那间不同,但放眼望去,亦能将晋都最繁华的两条街道尽览无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后街都能瞧见个大概。
竟是七皇子常年占着的位置么……
谢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带着一身的冷气,道:“王爷瞧什么瞧得如此出神。”
温酒抬手指着街景,说:“你瞧,我若成日坐在这里,晋都主干道每日有哪些人经过,繁华的街市有哪些新鲜事,甚至三不管的后街事宜,皆能瞧个清楚,岂不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谢长风顺着温酒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瞧出去,心里首先想的,却是这小八羔子的手竟比女子的青葱玉手还要好看三分。
“此处视角确实好。咦——”谢长风往前走了一步,像是确定了什么,复而回身落座,道:“视力好的人,亦能瞧见后街贾铮出事之地的景象。就是不知贾铮出事当日,这里可有人瞧见。”
温酒猛地一怔,回头不自觉保持着手指窗外的动作,问:“你能看清?”
谢长风点头道:“能。末将习武,五感较普通人强些。”
温酒低眉,端了杯杓昂头往肚子灌酒。
谢长风拦之未及。
温酒喝了个空,才记起这杯酒已经被自己喝了,屋内又无人伺候,杯子自然是空的。
谢长风提了酒壶,与他斟上,随口道:“既是体弱,便少喝些。”
温酒冷冷一笑:“本王的事,何时轮到谢将军管了?”
谢长风斟酒的手微是一顿,不知温酒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是因何,只道:“方才末将随流云公子出去,见了个人。”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滚蛋。”温酒昂头又是一杯。
谢长风抬眼瞧他。
温酒心中烦闷至极,他原以为已经摸到了贾铮一案的线头,现在却又有人告诉他,与他交好情同手足的七皇子极有可能与贾铮之死有关。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索如毛线团,打了结,将温酒困得死死的。
谢长风却道:“是太子身边的人。”
温酒将酒杯重重砸在桌面,“满上1
谢长风又与他满了一杯,说:“王爷好像并不意外。”
温酒昂头灌了,酒杯落桌,又是一声脆响:“继续1
谢长风与温酒斟满,却伸手按住了酒杯。
温酒的手冷得出奇,也细嫩得出奇,谢长风的手却恰恰相反。常年握兵器的手,又在北方边境冻着,受过伤,生过冻疮,有力,却也粗糙,但十足的温暖。
谢长风也未说话,但温酒却被谢长风掌心的温度带回了一丝理智。
他似是忘了抽手,咬着牙恨恨说:“一个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贾铮,竟犯得着刺杀本王,犯得着一向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装鹌鹑;犯得着中书侍郎长子背弃至交、利用皇子、残害亲妹妹;犯得着牵扯上太子,犯得着——”
温酒深呼吸一口气,将未道完的名子吞回腹中。
谢长风再次问道:“王爷知道流云公子见的是太子的人?”
温酒没好气说:“猜的。柳玥公子去柳府别庄那日,太子也在。蔡长鹏没有十足的理由残害贾铮,更没有理由栽赃到你身上。”
“也没那个智商。”温酒补充道。
“蔡长鹏残害亲妹妹又是何意?”谢长风又问。
他每日被温酒带着东一下西一趟,跑得团团转,隐约觉得贾铮一案牵扯重大,却不知温酒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信息。
温酒冷笑道:“九皇子在柳府别庄无端要走了柳玥公子的披风,本王若是查案,依着九皇子与本王的关系,能瞒得住么?
往年小泫儿常住本王府中,回宫不过是小住,今年却有十来天不曾来找本王了。
本王原想着是柳妃圈着孩子,毕竟本王不过一介闲散王爷,交往颇深于九皇子无益。小泫儿这一病,连带着牵扯了柳妃的病,一位妃子在宫中连着昏睡数日竟无人惊动太医。
呵,谢将军难不成以为柳妃不惜命么,柳妃身边的奴才不惜命么1
他身子骨弱,常年与太医打交道,关系自然也是不错。这些日子也没少与太医来往,却没听太医说起柳妃病重到昏迷不醒,多半是消息被锁了。
上到皇帝、文武百官,下到宫女、太监,谁不知九皇子与清乐王交好?若是太医知晓柳妃病重如此,便是随口都会在他耳边提点两句,不为别的,那九皇子不过五岁的奶娃娃,没有生母,又年幼,在宫中不过占了一个皇子名额罢了。
柳妃重病若是一命呜呼了,奶娃娃皇子谁管?
若能借此让清乐王欠下一份情,回头在皇帝面前都能当一面免死金牌也说不定,何乐而不为?
谢长风默然,原来他是这场局的开端者,这局却不是为他设下的。如今看来,贾铮一案中,最微不足道的人便是他谢长风了。
“明日朝堂,王爷可想好如何说了?”谢长风也与自己斟了一杯酒,昂头灌下肚。
噬魂散,大理寺,中书侍郎,琢玉楼,太子,柳妃,到底谁又才是他想找的人。
温酒站起身,走至窗边,双手撑着观景木栏,吹着冷风,闭目一一闪过这些日子牵扯进来的人的脸,厉声道:“说?本王无话可说,但明日朝堂有的是人想开口说。
瞧着吧,明日朝堂这把火,本王便替他们点了。
烧成如何本王概不负责,便是将金銮殿烧了又如何?本王才懒得管他们那劳什子尔虞我诈爱恨纠葛1
谢长风站在他身后,眼见他忍着最暴戾的脾气,说着最狂妄的词。
清乐王温酒,此人若为皇子,谁能耐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