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本侯不喜便杀绝
左丘明月走得慢慢吞吞,纪昭追得急急忙忙,他出府跑到左丘明月身后时,两人距离医馆还有一半的路。
“左丘!”纪昭冲着那背影叫了一嗓子。
左丘明月转身,看向纪昭的眼神带惊藏喜,他低头垂眸,惊喜便被掩了下去,只作毕恭毕敬状道,“大人。”
纪昭今日在方府门口背左丘明月走时,隐约听到一声“阿昭”,当时他急,未曾多想,此时听到左丘明月这如常的称呼,心里便知自己那时是听错了。
“今日在侯府吓到你了罢?侯爷说要取你人头,其实是……逗你的。”纪昭道,有些心虚,心里清楚沈靖真正想逗弄的人其实是把左丘明月这条命系在心头的自己——今日两人在侯府下跪求饶时,纪昭虽下意识认为沈靖不会真要左丘明月的命,却仍吓出了一背的汗。
“你别怕,切莫放在心上。”他道,心想恐怕真正后怕的人里也要算上他自己。
“左丘知道侯爷是心善之人,”左丘明月抬眸,微微点头道,“今日在侯府,多谢大人替我求情。”
纪昭面上显得不太自在,同时更为懊悔,“怪我之前从没让你注意,从没教过你……”
他说了两句又打住,不知如何继续了,直觉语气太矫情暧昧,硬生生转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以后不可再那般讲话,我知你并非对侯爷有不敬之意,但这到底不合规矩。”
左丘明月垂眸浅浅一笑,“多谢大人提点。”
左丘明月生得肤白眉浅,嘴唇的颜色也淡,眼睫却浓密,垂下双目时,睫毛牵着眼尾跟着垂下去,他本就一副儒雅斯文、平易近人的模样,此时更是让纪昭觉得……
让纪昭觉得……他跟自己好亲。
“侯爷病好,大人该是很高兴罢。”左丘明月不知在想什么,他看着纪昭的鞋履眨了下眼,温声道。
听此,纪昭总算记起正事,“侯爷恢复神志之事,不可泄漏。”
左丘明月颔首,“大人放心。”
纪昭抬手抚上后颈,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却也没有想走的意思。
左丘明月知道纪昭每次为难时的小动作,见此立刻道,“劳大人跑一趟,大人吩咐的事情左丘都已记下了。”
纪昭见他告辞转身,立刻同步跟他往前走,“我来送你。”
左丘明月动唇,似是犹豫了片刻,而后道,“谢大人”。
没被婉拒,纪昭心情极好,陪左丘明月走回医馆的后半段路中,嘴角的笑一路未断,而看不见那笑容的另一人,则一路都在气恼某位大人为何不再开口同自己闲聊。
——就算是聊侯爷也好。
此时沈靖正在府邸清理门户,这事他本想在纪昭回来之后再着手处理,但在侍女端来一碗落了飞虫的粥羹之后,沈靖的耐心便丧了一半,他拿着匙子,对着面前的粥面无表情地思索,突然记起这好像不是自己第一回被自家府中的下人糊弄。
“那粥方才落了虫,我不是让你去换吗?”
“纪昭又不在,侯爷能懂什么。”
“你疯了?!”
“我实在懒得跑了。”
“那怎么能行?!你们不可再背着纪昭大人这般对侯爷!”
“兰惠,你就别多事了,怎么每次都是你非要较真……”
“别管了,他要是闹,就说那是芝麻。”
“噗……”
窗外传来侍女的窃窃私语,沈靖动了内力,一字不差地全听到了,而后他再无耐心。
一把小巧的匙子在下一刻破窗飞出,不过弹指窗外便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下一瞬被侍女的尖叫声掩过。
沈靖端着手里的粥羹,不急不慢地推门走出去,他模样无辜,眨着眼睛问道,“我的匙子好像掉了,你们知道它落在哪里吗?”
侍女们似是见了鬼,本能地想跑,又被沈靖一个眼神给吓停了脚,她们接二连三地跪地磕头,嘴里喊着侯爷饶命,奴婢该死的话,有的甚至开始自掴面颊。
沈靖扬手将瓷碗抛了出去,又在碗落地时吹去一阵掌风,没让碗碎。
“这只碗里的黑点是什么?”他歪过头,模样和语气像极了一个天真的孩子,但眼底里的锐利却没打算藏,“你们瞧瞧,可是芝麻?”
纪昭回府时,两只脚还没跨过门槛,便先闻到了血腥味。他心中大惊,扭头与门口侍卫对视一眼,才发现对方满头冷汗。
来不及多问,纪昭大步向里走去,发现沈靖好端端坐在院中他今早坐过的那个石凳上后,气还没来得及松,便注意到了地上倒着的一排尸体。两个侯府家兵站在尸体旁边,手里拿的利剑还在往下滴血。
纪昭胸口一闷,瞪眼道,“侯爷,这——”
“我杀的。”沈靖淡淡打断他道,而后便见纪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既不信,又不解。
“这些人说话不好听,本侯不高兴,便让人杀了。”沈靖解释得敷衍。
纪昭面色难看到极致,他不再看地上死相凄惨的那一具具尸体,环视四周,发现除了门口的两个侍卫,府中所有人手此时都聚齐在院子里,还活着的人分聚在那排尸体左右两边,其中一堆人站着,另一堆人跪着。
纪昭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群人,艰难道,“这群人,也是侯爷要杀的吗?”
“懒得杀了,赶出府便是,”沈靖抬头,看着纪昭,微微挑眉,“噢,就差你我没审。”
纪昭回头与沈靖对视,突然觉得眼前的侯爷十分陌生,陌生到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沈靖准备要杀他。
“嗯,长得并不碍眼,你站过去罢。”沈靖扬起下巴,大发慈悲似的,指了指站立在一旁的那堆人。
纪昭垂下眼,挺拔的肩膀也耷拉了下去。
“侯爷,”他看着跪地的那群下人,低声道,“属下去……安置这些人罢。”
“这些人本侯自行处理,本侯饿了,你去灶房,为本侯熬粥,”沈靖道,而后似是又意识到支走纪昭的理由并不算好,他扭头,在站立的人群中点了一个侍女,正是今日坚持要为沈靖换粥的兰惠,“纪昭大人厨艺不精,你去教他。”
两人领命下去,沈靖看着纪昭垂头丧气的模样,在心里骂了声“呆子”。
到灶房后,兰惠自然不敢真的去教纪昭熬粥,她自己动手去熬,纪昭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失魂落魄。
兰惠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大人,其实……”她刚口又想到沈靖对他们的命令,只好闭嘴。
“难道那些人不是侯爷让杀的?”纪昭低沉道。
“是……”兰惠答道。
纪昭没再说话。
他端着熬好的新粥回到院中时,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都已经被处理完毕了,几名小厮正跪在地上擦洗血迹,就快擦净了,但刺鼻的味道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散尽。
纪昭敲门进屋,为沈靖送粥,沈靖拿着一把新的匙子,喝了两口,道,“本侯这病怕是装不下去了。”
纪昭颔首,并不意外,“确实不是侯爷的性子。”
这声音低落至极,沈靖听后默默轻笑,问道,“赶尽杀绝是本侯的性子吗?”
屋内一时安静,就在沈靖以为纪昭不准备回话的时候,又听他赌气一般倏地开口,“属下本以为这不是侯爷的性子。”
这下沈靖轻笑出声,“眼下知道了,还敢犟?不怕本侯连你也杀了?”
“侯爷……您……”
“有屁就放。”
“今日如若属下没有磕头求情,侯爷真的准备杀了左丘明月吗?”
沈靖“当然”二字已经顶到舌尖,抬头瞥见纪昭似是刚死了亲爹的模样,没再逗他。
“你以为你磕的那几响有多值钱?”沈靖嫌弃道,而后起身向外走,“把你这晚娘脸收收,随本侯出府。”
“侯爷要去哪儿?”纪昭跟在他身后问。
“本侯府里的人整顿好了,府外还有一人欠点收拾,”沈靖嘴上调侃,眼神中却带满戾气,“本侯要去醉花楼。”
纪昭一惊,“侯爷……您连双木也要……”
沈靖脚下一顿,他回头,余光看着纪昭,补完了他没说出口的字,“杀?”
他倏地笑了,“本侯如何舍得杀他?”
纪昭松了口气,心道看到侯爷还不至于暴戾恣睢到寡情绝义的地步。
沈靖收了笑,冷声道,“那也对他太仁慈了些。”
纪昭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