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齐拓
天水城的清晨是忙碌的,商贩摆摊吆喝,匠人开炉打铁,饭馆茶舍也都早早擦亮桌子,没精打采的伙计跑堂肩上搭块白布,看着阳光打呵欠。
又是平凡无奇的一天。
赵水这么想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看着天水城东北城门哨卡那冷清的模样,不免有些无聊。
但是想到那五日前,因为看守不力,导致陈家损失而被开除了的两个哨卡守卫,赵水又突然觉得平凡没什么不好的。
顺带一提,他是那时候因为守夜班太困睡过去的哨卡守卫,但奇迹的没有被刁难,反而还被换到了白班这个轻松悠闲的岗位上。
这让他不禁感叹,上班摸鱼竟然还能逃过一劫,看来自己得多多偷懒,继续发扬光大。
不过,今天他可不敢再划水偷懒了。因为听说那个在天水赫赫有名的陈家查出了叛徒,他们将尸体挂在这边的外城墙上以儆效尤呢!
“真是残忍,我都不敢看”他这么嘀咕着,突然发现往日里冷清的城东北角门突然人有点多了起来。再一看来者大多是老人或者妇女孩子,极少数的懒汉流氓也有,大多是些白日里没有工作可干的。
他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来看热闹的。但驱逐闲杂人群又不是他的工作,于是便装作看不见的模样,懒散地站着,对那些专门跑到城墙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的新同僚们也不是很想管这种事情,也照常站岗,时不时交头接耳两句。
他正发着呆呢,突然有人喊他:“喂,那个赵水,有人入城登记一下!”
赵水连声应哦,慢悠悠地走到负责登记的小桌旁,拿起炭笔抬头看向那要入城的人:“姓名。”
那要入城的是个长相清隽的青年,一副书生打扮,他似乎很熟悉这一套入城流程,一边报上姓名一边将通关文牒递送给赵水:“齐拓。”
赵水哦了一声,用炭笔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名,然后接过那张文牒仔细辨认起那上面朱红的印章来。哟,他眉头一挑,这位还是王都来的。
趁着这点时间,那个叫齐拓的男子有些好奇的问:“这位大哥,城墙外挂着一个人呐,这是犯了什么罪吗?”
赵水左右一瞧,看见同僚们无聊的站着岗,也没有新的人要入城,于是乐得和这个出身王都,看起来像读书人的先生八卦:“哦,是本城的一个小偷。”
“小偷?”齐拓眯眼,“偷了什么贵重物品,被这样挂在城墙上。”
“也没偷什么吧,不过造成了点损失”赵水摇摇头,“你知道天水陈氏吗?”
齐拓略一蹙眉:“天水陈氏?难道是那个本来逐渐衰弱,近几年又以驯兽产业开始活跃起来的世家吗?”
赵水一愣,他一个平头百姓,顶多知道天水陈氏在本地的影响力多大,那些官员见了陈家的人也会恭敬,那里懂得这家族的兴衰简史,产业什么的。
但他还是把面前这个文化人的话给记下来了,搞不好哪天喝酒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吹牛装一装呢。
不过一个外地人懂得比自己还多,自己这个本地人要是接不上就有点尴尬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略含糊地嗯了两声,假装自己听懂了。
随后他补充道:“对,就是那个什么训兽嘛!这样就说的通了。我有一个在陈府当差的表哥,他的消息保真。我那表哥说,是陈府有一个在训兽场做杂役的仆人,对一个被抓来的货物发了善心,私自把它放走了!”
那名叫齐拓的男子略微皱起了眉,但还是耐心地听着赵水发表完意见:“你瞧,人家花费大力气大代价才从深山老林里捞出来的货物,正准备调教好了卖给王都的贵人们。结果一个仆人因为可怜就把东西放走了,白花花的银子无缘无故打了水漂,人家可不就恼怒嘛虽然,做法确实有点”
赵水没把‘残忍’两个字说出来,因为对面那个俊朗的男子已经变了脸色,沉默而酝酿着一种风暴来前的危险。
齐拓的愤怒并不针对眼前这个畏缩的关卡守卫,让他真正内心不悦的是,他知道天水陈氏真正的买卖是什么。
买卖人口,劫掠平民,豢养死士。
每一条都触及着王朝法律的底线,现实却又让人感到无可奈何。驯兽产业只不过是他们明面上的包装,其本质还是披着驯兽的‘训人’。既然如此,所谓的货物身份也可一目了然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深山老林里的奇珍异兽’,那恐怕是一个天资极高的,人。
可能是用一袋米面从偏远无知的小山村里换来的,可以是路边捡来的孤儿,又或者是一个生活在幸福家庭,被陈氏爪牙暗中灭掉抓来的。他们的手段肮脏,残忍;他们的改造过程恐怕也不会好到那里去。但时至今日,这个世家依旧没有遭受报复。
而且不光他知道这些龌龊,麟王朝皇室知道的人也不少。而正是因为皇室中人也享受着陈氏每年为他们免费进贡的忠诚死士,每年陈氏贩卖人口后上供的巨大利润,双方各取所需,才让陈氏从衰落走向昌盛。
整个过程,陈氏获得了庇护和重回王都权贵圈子的机会,皇室得到了大笔财富,可谓是双赢的局面。
唯一受难的,是那些最底层,没有天赋也没有背景的凡人。不过凡人就是粮食,春来秋去就会长出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的死活,那些人又怎么会在乎?
齐拓再怎么说也是先帝血脉,又有修为天赋,调查到这些事情不难。但这些龌龊他有资格知晓,却无力去改变。
而现在,这个黑暗产业链中一个不愿违背良心的无辜之人因此蒙受不幸,残忍的事实挂在了城墙外。齐拓往年所调查到的惊人数字与那具尸体的脸庞无限重合,一向温和的他此时眉眼却阴郁到了极致。
“陈氏,听说这个家族能够再度崛起,是因为它那个年少成名的家主,陈宜。”齐拓遥遥望向天水城中心的方向,似乎在看什么,未几,他摇头:“但那位家主,并不是什么善类。”
赵水看眼前这个青年的神色从阴郁又慢慢转为了平静,还以为那城墙上挂着的人和他有什么渊源,于是问道:“兄弟,你莫不是认识这城墙上的额。”
齐拓虽然很想现在就把陈宜弄死,为世间除一大害,但只不过是气上头的任性想法。就算杀了陈宜,也会有下一个陈氏家主操持这项人口贸易;而就算他能灭了整个陈氏,也会有下一个李氏,赵氏接替陈氏的位置。
想为那些无辜之人讨回公道,为世间除害。他就必须用另一种方式,来制定新的规则,所以眼下,他还不能动陈宜。
那样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真要说起来,这会他本人应该在王都等着受封呢,事情要是闹大,恐怕收拾起来会很麻烦,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他没有利益纠纷,光是他背后的宗门里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犯错的那一刻。
“我与他,确实素未相识。”齐拓这样回道,此时他又变成了那副温润和气的模样。冤有头债有主,守卫明显不知道陈家的龌龊事,他也不好和普通人解释。
“不过,我突然有一件想做的事情。因为不是本地人,所以想劳烦守卫大哥。”齐拓在自己宽大的衣袖里掏了掏,实则是不动声色地从须弥芥子里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我想知道他的名字,当然能有更详尽的信息自然最好,这银子就是谢礼。”
“这”赵水看那银子的眼神都直了,乖乖,他还没见过这么新,色泽这么好的完整银子。
而得到它的代价,竟然只是知道那个人的身份?这还不简单,他去打听一圈就得了,何必给他人做谢礼。赵水慌忙地看了周围几眼,发现没有同僚注意到他们,于是嘿嘿讪笑着说:“这个就交给我吧,你且收着等等,我打听一圈就回来。”
说完他便着急忙慌的朝城门外走去,生怕有人抢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轻松差事。
说起来,他因为害怕,还没看过那具尸体的模样呢。他这么嘀咕着,走到外城门的守卫处那里,堆叠起谄媚的笑容来:“这位大哥,小弟我向你打听点事情。”
一边说,他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币不着痕迹地塞进对方的手掌心。那本来还有点摸不清状况的守卫一捏掌心,突然豪爽的笑了起来:“哈哈哈,都是自家兄弟,别客气。想打听点什么直说!”
赵水手指一点外城墙上,“他。”
那守卫大叔顺着赵水手指的方向一看,突然那张沧桑的胡子脸上多了点唏嘘:“哦,他呀。”
“他叫李山,只不过这边的人带点口音,老是把他喊成李三,不过呢他也默认了。他原本是瑞江那边的人,前些年闹了大饥荒就跑到城里来找事做,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呢”赵水一脸唏嘘地对齐拓说。
齐拓沉默半晌,突然问道:“这城里的棺材铺,最好的是哪家?”
“额,应该是城东那家”赵水愣愣的回答,他随即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要兄弟,这可是公然和陈家叫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