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暴
李三没有回应她,只是将腰间的一个绣着可笑花纹的小袋子慎之又慎地放在姜年身旁。
“这个是我妹妹小春亲手做的,那一年家里情况还好”李三有些不舍地看了那绣着歪扭的小鸭子和两朵看不出原形的花的小袋子,“我帮你,也有我的诉求。帮我把这个小袋子带上吧,等你践行诺言的时候,如果她还在,就请交给她”
“你是因为把柄在陈家手里,才不逃走的吗?”姜年沉默地看着对方托孤般的行为,突然道:。
“对。”李三坦然道,“而且陈家需要一个发泄对象。”
接着他指了指自己:“如果我和你逃走,遭殃的就是陈府所有的下人。”
“是吗”姜年自嘲一笑,“倒成我不对了但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选择逃走。”
李三那张常年麻木如雕刻上去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他缓缓站起身:“你余毒未清,不过只会浅睡一小会儿你是天等级的高等货物,编号为一。待那两个人回到本家后,陈家必然会立即派出人手大范围搜查。”
“不过你放心,这地方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过等醒来后,就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姜年看着这个陈府的善良下仆,那股困意开始上涌,她撑着眼皮,用尽最后理智问出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帮我这一次,你本可以”
李三的动作一顿,随后变得轻缓,因为他看见姜年的眼皮慢慢合上。
她睡着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姜年恐怕都无从描述了。
李三望向远方,清冷的月亮正在一点点下落,天边似乎出现了一条纯白散发朦胧光亮的天际线。
离天亮还早,但是他得走了。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丑丑的小袋子,李三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微微亮,陈府主厅便点起了灯火。
两个人并排跪在地上,惶恐而默然地低着头。在他们面前,端坐着表情冷淡,看不出喜怒的陈氏家主陈宜。
“她逃了,越过了杭河?”陈宜这样问询道。
“家主大人!”已经经过包扎止血的观察手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差一点就可以拦下,但是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我怀疑是那货物的同伙,说不定就是我们陈府的人。”那弓弩手也连忙说到。
“哦。”对于自己管理的陈府中出现了伙同货物的叛徒这件事,陈宜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冷淡。他更关切的是那逃走的人,“你们与她对上时,她没有选择与你们正面对抗是吗?”
跪着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位家主大人的关注点为何如此清奇,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是的。
“这么说来,她在杀死陈更的时候已经耗费了大量气力。”陈宜脸上带了点笑意,“而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两个废物因为顾忌,害怕她与你们鱼死网破,没有将自己的优势扩大乘胜追击,反而保持起了距离,给了她机会,我说的没错吧?”
弓弩手嘴一张,有点发不出辩解的声音来,因为对方确实说中了他的小心思。
不然他们两个体力保存状况不错的打手,大可以一寸寸搜过去,压迫对方。可连陈更,一个练气四层的修士都被这个货物杀了,若是与他们搏命,大概率还是能带走他们其中一个的。
说些实际的,活着才是最大。他们只不过拿着陈府的钱财,又不是卖命的雇佣兵,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换忠诚。
“毕竟性命是自己的,你们也只不过是领着我陈府钱财的打手罢了。”陈宜轻松地点破对方的心理,一副悠闲惬意的模样让两人内心更加有压力。
“不过,”他有些不悦地说:“陈更那废物真该庆幸自己死了,否则我肯定得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做成犬舍的饲料。不过人死如灯灭,就让食坊那边,剁的不那么碎一点吧?”
“而你们”陈宜双眼一眯,深处流过一丝危险的光芒,那两人更是因为这一句脸色白了好几度。
“你们还算派上了点用处。”他似乎是经过了很纠结的思考才勉强承认这点,“最近九十九号和一百号的编号空出来了,不过基于你们这次还算清醒的补救,你们可以不用填补上去。”
在陈府,只有货物拥有编号。而被出货的人,编号会保留并等待下一个不幸之人继承。弓弩手和观察手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慌忙地叩头谢恩。
“啊,别着急感谢啊。”陈更的笑容在阴影与火光的照映中显得病态,“还有个任务交给你们给我找出那个叛徒,把尸体挂到东北门城墙上,让诸位看看,当叛徒的代价”
他的笑容轻松惬意,仿佛在问家常便饭,但吐露出的话语冷彻骨血。
“如果找不出那个叛徒,你们就把自己的尸体挂上去吧。”
麟王朝自立国,以八道划分自己治下的疆土。而麟王朝王都,则位于八道之中,地理最好的吉王道。
此处地势平缓,气候温和,物产丰富。又因为先帝为民利,多修官道大道,制定法规,因而交通便利,乃是北方地区最为繁荣的中心地域。
而这荣华极盛之地最为璀璨的明珠:王都玉京,迎来了它最暗流涌动的一天。
麟王朝最离经叛道的皇室成员,将在人世间两大正统势力:王朝与仙宗的见证中,由本朝帝皇礼封亲王。
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这片风起云涌之地,他们猜测着这次封王的用意,多少人欢欣,忧虑,悲观或者更多的人带着作壁上观的冷漠,身处其中却又不自知的被幕后的丝线扯动,走向极少数人所期待的那个命运的结果。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却表现的最为淡漠。
流暖的黄昏掠过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昏黄朦胧的微光,显得皇宫内安静又神秘。
衣着尊贵的中年男人缓缓踱进内室,其间装饰不多,既没有时下流行的奢靡华丽的金玉装点,又不像老派权贵那样喜欢在一些细节中彰显自己的华贵。室内的布置朴素,淡雅,似乎也一定程度反应了住在其中之人的性格。
那威严不凡的中年男人在隔了一道屏风就能见到对方之时,犹豫了片刻。
在那屏风之后的,便是这场风暴的中心眼。他名义上的皇弟,齐拓,也就是世人常道的长随君。原本入道且有一定修为的人通常会被称作某某真人或者某某仙子,但红尘易变,世人会觉得以往的称谓老掉牙。
齐拓又是个修真中的另类,他好与凡人亲近,又易于接受变化,世人对他的雅称便顺应对方的心思变成了听起来温文尔雅的‘长随君’。
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看清过这位皇弟。甚至于在他心底一直有个萦绕不去的龌龊心事:当年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入仙道,放弃凡尘俗世,或许今日那恢宏的五龙缠金王椅上,坐着的就不是自己而是他了吧?
这位当朝皇帝摇了摇头,缓步绕过屏风。
随着视线的逐渐开阔,身着藏青长衫,正闲靠茶几,手捏一白瓷小酒杯,远眺圆窗外夕阳鸿天的青年如一卷水墨画徐徐展开。
随后好像是才从美景中脱离,他极淡漠地朝中年男人的地方投来一道视线,停顿半晌,他才放下酒杯站起身快步走到男人身前,行了一个臣子跪礼:“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修真之人六识敏锐,方圆百里草木鸟兽皆清晰可如亲见。而对于齐拓这个化神巅峰的修士来说,已经能通天识知时命,自己想要来见他这个念头一出他就立即能感应到了。眼下却还掐着他进来的时间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齐裕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齐拓,叹一声气:“起来吧。”
世人道长随君性格温润,为人开朗。岂知他对故亲格外冷淡,又因为年少入道少过凡尘,以至于大多数人想起他,大多都是‘怪胎’‘奇思者’‘君子’等词汇,而常常忽略他最重要的身份: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
不过与其说他不待见故亲,倒不如说这个出身皇室,享极尽荣华的皇子不待见皇室。
皇室其实也不想想起这个离经叛道者,若不是此次事情重大,也不会将这个被大家默契遗忘的皇室中人给重新推到大众视野中。
“你作为依道宗,能够独开一峰的长老,是不必对我行礼的。”当朝皇帝齐裕看着这个皇弟如此说道。
齐拓摇了摇头,表情毫无波澜:“臣虽然已归仙道,但身上流着齐氏的血。承此血脉,必当奉君如奉天。”
齐裕笑了笑,对这话也只是当做听听的程度。对自家人都一副公事公办、礼貌拒人千里的模样,还指望齐拓心里真的当他这个君王如天命?
齐拓就跟他客气一下,他要是信以为真就别坐这个皇位了,早点退位算了。
“我今日前来,也是想到我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也怕这处地方不合你习惯,所以前来慰问一二。”齐裕人过中年但气度不减,笑眯眯的模样威严之余又不失亲切:“看到你精神尚好,我也可安心了。”
齐拓眼睛眨了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呆板木然,随后他掩去那一丝不正常:“多谢皇兄美意。”
“这处地方如何?我听闻仙家素爱清净。”
“很好,多谢皇兄费心。”
“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我叫人改进。”
“没有,多谢皇兄。”
“”齐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这位皇弟懂事,还是说对方敷衍的一目了然
“行,那我先走了。”齐裕没什么好聊的了,于是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齐拓猛然抬起头,木然地望着齐裕远去的方向。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了轴承与齿轮咬合的咔哒声。这个‘齐拓’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他一板一愣地坐回靠椅,然后调整着自己的动作,终于在复原了齐裕初见他时,他闲坐举杯,悠然眺望远方的场景时,那机械般的动作才随着一阵绞索迅速拉动的声音顿住
看来这位暴风眼中心的主角,对于这场风暴的态度并不重视。甚至胆大到用一具精巧的机关人偶代替自己出现。
那么他本人,此时又身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