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派蒙给排排坐的荧和少年分糖水，荧数着少年身上的挂坠，少年捧出一把红线，“不到两日，碎了半成有余，玉石全部碾成了粉尘。”
荧窒住，好一会儿才去拿少年掌心的丝线，指尖挑了一根绕着细细感应着。
不到两日，呵，她昨晚才给少年编好的红线玉坠，兴许连一日都不到！
“这么看，倒还不如一枚撑得久些。”
少年看着再次睁开眸子神色微冷的女孩，他踟躇了一下，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道：“但这一次较之之前要轻松很多，差别很明显。”
听见少年的声音，荧面上重新回暖，她凝神片刻道，“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少年望向捧着糖水的女孩依旧淡然，甚至有些冷漠，好像她们讨论的话题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封入玉坠用来护持你的剑气，严格来讲是道意，细说分来则是大道意志的分化，世之法则的具现。但这是异世的力量，在提瓦特的世界意志之下不被承认。”
荧斟酌着，将自己的猜测告知少年，“也好在，不承认也不否认，这才能在你的身上起效。只是凡事都有度，超过了这个度，就会被排斥，所以，一枚玉饰可以支撑几天，但多枚玉饰却迅速崩毁。”
少年沉默了许久，“你……”
荧已经猜到少年兴许又要老调重弹，飞散的眸光重新定回眼眶中“拒绝的话仙君便不必说了，反正我也不会照做，毕竟，这整件事仙君也是有责任的。”
派蒙无语，“照你这么说，还是仙君的错了？”
“那当然！”荧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少年道：“你既将名字告知于我，等于将我们本就很坚固的缘分又上了层封印。如此情分，我非是薄情寡义之徒，又怎能对仙君的苦难冷眼旁观，辜负了仙君一片情谊。”
派蒙：……
派蒙抄起她两口没的茶碗，转身又回了篝火前给她续上，劝道，“荧，你下次不要跟莺儿小姐聊那么久了。”
这后遗症持续的时间有点长，得亏仙君脾气好又混的熟了，不然砸你一脸不敬仙师信不信！
荧假装没听见，懒洋洋地冲她道谢手下动作却不慢，连着把少年的茶碗也一并递了去。
少年看着女孩含笑的眸子，垂下了眼帘，“荧…我并非人族。人类的规则对我而言很是陌生，我不知道怎么样对你而言才是最好，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高尚。”
荧托着腮听他说话。
少年低着头认真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我，我只是想你能和你的小仙灵像未曾遇到我时那样，在阳光下穿行，兴起时而舞，而不是困于业苦……”
我只是不想遇见你的时候，是在无月无星看不到一丝光明的黑暗之中，我也不想追寻着妖邪而来之时，会看到你身缠怨憎倒在荒野泪流满面。
“即便是你被污染，我也没办法容情的……”
派蒙看着少年有些木讷的表情，本来想强调的那句‘什么小仙灵，是派蒙啦’也咽了回去。
她扭头对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的自家小伙伴报以谴责的目光，遇上荧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也不知道是谁比较倒霉一点！
但女孩的注意力全然在少年身上，她看着一面说着自己不理解人类的情感，一面担心友人的夜叉仙人，忍笑忍的十分辛苦，“仙君在担心我吗？”
派蒙：欸？？？
荧看着茫然的少年半天没听见回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口，眉宇间锁住的慎重与考量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了。
“仙君可知，在人类的观念里，你现在的情绪唤做‘担忧’哦！”
她拉上少年的手压上自己的心口，而后伸手也压在他的心口，“我希望仙君知晓，在得知你被业障侵扰千年，甚至要一直持续到终结时，我的心情也恰如此刻。”
少年抬头，看着她。
女孩挑起他身上的红线玉坠，“仙君不会以为我见谁都送这东西吧？那位不卜庐的小真君拿着的也不过是我封在碎屑中的一次性产物，碎了便也就没了。”
“仙君身上的——是我的道。”
我把我的道刻入石珀，想要渡你灾厄。
少年不懂，但是并不妨碍他听出女孩口中的郑重，薄唇开合几下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女孩把从少年那儿拿来的红线抽出来一根，掌心一翻托起了碧色小玉剑，她细细缠好给少年系在脖颈上。
“此物，借给仙君了。”
玉剑及身的刹那，夜幕惊雷，有无形的威压从天空之上降下。
少年面色骤变，仙气翻涌间起身一抬手长/枪在握，但不必待他反击，碧色的玉剑骤然明灭了一下，感知里鲜明无比但肉眼不能企及的压力顷刻碾成虚无。
“别紧张——”
荧慢慢站起，将手在少年的肩膀上搭了一搭，而后顺势划下勾住少年颈上的小玉剑，素白的指尖夹着小小的剑柄冲着天空挥了下。
玩闹般的举动，魈甚至没感觉到荧有聚气，可笼罩在她们身侧的气机就再次消失了，悄无声息。
啧！
道与道之间的交锋，除了积蓄的力量，重要的还是道意本身。破灭之意，又是剑道，这是杀戮与死亡最好的写照。
只是，为什么世界意志与她的相争要动用道意？
荧凝望着天空，聚拢的眸光一下子散成了细碎的光点。
若要惩戒，大可直接动用法则。就像一直追逐她的冕下，掌管死亡的世界，追捕她这样的‘逃犯’就是以法则施加制裁。
道意，那可是世之根基，轻易动不得。
就好比，如果法则是条律的话，大道则是承载着条律的纸张。
她回了一眼看向少年，难道……
少年十分敏锐当即询问地望向她。
“异世之道在此间有局限性，不能完全压过这方世界的意志，所以会被盯上。不过像是今天这么大的动静，应该就这么一次了，我毕竟也不是想要干出点什么毁天灭地的事。”
女孩摇了摇头，收了那股子轻慢劲，松开了小玉剑，“仙君好好收着它吧。”
荧对小玉剑很看重——
对上女孩目光的刹那，少年轻易便察觉到了她的态度，他碰了碰那把小玉剑，难得剑身染上了几分温度，“这，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很重要啊，如我半身。
但荧只是端起糖水抿了一口，道：“说来可否问仙君一个问题？”
少年心下其实也早就有了答案，见她不答也不意外，她是惯会以转移话题回避些不愿意回答的问题的。
魈不强求，只是想着，或许，他们之间的关联还不够深，还需要时间来酝酿，便没有追问下去，只对着女孩点了点头，“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这言下之意便是允了。
得了他的允诺，荧也不怕少年生气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奇地问：“来璃月之前曾听说璃月的仙人大都以兽形示人，之前绝云间之行所见也确是如此。仙君是多用人形，所以我有些好奇魈的原形是什么？！”
许是仙君仙君的称呼惯了，荧倒也没立时改过口来，话间‘仙君’‘魈’多是混着来的，看样子是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派蒙腹议道，这会儿子怎么不想着跟她分辩称呼了，自家小伙伴真是幼稚死了！
少年怔住，似是没想到她转移话题的由头借到了这方面，可氤氲在神像蓝色光蕴中的女孩看起来无辜极了，就是淡金色的眸子里含着一点笑意，看得出是有几分促狭的。
其实无论是荧的话也好，还是她这一番作态，都是极好的缓和气氛的话头，就可惜，整件事本身原没那么轻快。
但是少年还是回答了女孩的疑问。
“……我曾被魔神拘为坐下魔将，造下诸多杀业，碾碎理想美梦……其实，我现在的名字也是后来帝君重新赐下的……”
荧托着下巴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的态度有些过于平淡了，使得少年有些诧异。
荧必然是知晓一些他曾经的往事的，毕竟二人相处间他也并未避讳过这一点，可她如今这态度着实叫少年有些看不明白了。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荧思考了一下，道：“所以，魈的原形是什么？”
少年哽住，良久，失笑，“你还真是……”
他说了半句又停下，像是故意的留白，又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真是踟躇的很。
可女孩根本不在意，她拖长了语调，难得声音中多了几分软糯，一双眼睛里仿若倒灌了整条星河，布灵布灵的，恳求道：“仙君说嘛，我可是好奇了好久呢，魈，拜托了，就告诉我嘛！”
魈不太能拒绝抛却贯作从容姿态的荧，只得低低道：“是，金翅鹏鸟。”
他原本清冷的声音压低之后反倒多了几分烟火气。
女孩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尖，眼睛一眨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顷刻亮了起来，叫派蒙来看，自己小伙伴这样显然是又想到什么点子，蔫着坏呢。
她当即一道目光飞来，“你可别又想着欺负人了！”
荧不满道“我怎么欺负人了！”
派蒙嘁了她一声，也不说话就斜着眼以表示自己的蔑视。别的不说，就她自个被荧欺负的还少吗？！
荧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早又窝回她堆满抱枕的地毯上，才不在这个问题上跟派蒙纠缠。恣意地端了糖水抿着，就着跳跃的篝火静谧的夜色，悠悠地唱着诗：“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派蒙笑她，“哪里来的酒与雪，分明是大夏天的喝糖水，你这诗唱的早了，一点也不符合实际情况。”
荧当场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风满长安道，以糖水代酒咯。”
少年就看着她们打闹，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滋味，于是待治愈之力散去，荧也没在她看中的那棵挺好睡的树上睡上觉，而是乖乖跟着少年去了望舒客栈。
少年带着女孩落在顶层露台上时，他开口叫住了离开的荧。
荧：“怎么？”
少年道：“近日，璃月动荡，妖邪比之海灯节还要躁动，如非必要，就莫往孤云阁去了，便是在璃月港外也需注意。”
荧默了下，“我知晓了。”
少年看着她顷刻淡去不少的神情，又道：“如果遇上棘手之事，不必拘泥，可直呼我名。”
荧愣了一下，失笑，“璃月很大的。”
魈交叠起双臂，对荧的话许以承诺，“随时随地。”
荧眸子中填满笑意，故作苦恼地道：“那我要说谢谢仙君吗？”
少年被女孩眼中的光映得有些不自在，他侧了眸子轻声哼了一下，不再停留，青光闪现，乘着风消失了。
女孩笑出了声，“那就谢谢魈咯！”
风送来少年的最后一句话，算是对女孩顽皮的回诉——
“不敬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