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无边的黑暗，永恒的寂静，这就是死亡的域所。
而荧，曾在这里待过很久。
很久很久，久到，她的一切都被这片地域消磨殆尽。
“醒了吗？”
这片地域的灵魂其实无所谓醒着或是睡着，黑暗如丝如缕地缠绕着你，丧失的感知与连不上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着，直至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同化于黑暗。
在这片地域，已经很久没有声音去打破寂静了。
死亡的所在，沉默才是常态。
“……你，是谁？”
“空——我叫空，是哥哥，之前你不是还拜托蒙德与璃月的人找我么！”
荧浑浑噩噩的思绪一下清明了几分，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从这片死亡之域出去了——
那道声音轻轻笑了一下，又带着无尽的怅然：“荧，终于有一天我们也成为了不用在意时间的人了……你不用着急，我们终将重逢。”
荧捂着自己疼的宛如针扎一般的脑壳，“等……等等，我给你送的信儿你没接到么，我不是你妹妹……我……”
她跌跌撞撞地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可是愈发剧烈的疼痛让她步履蹒跚甚至听不出来那个自称空的人还有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追了多久，一股森然的杀机刺得荧又开始恍惚的意识再次拥有了一刹那的苏醒，激出了她的应激反应，抬手就想拔剑刺去！
但平日与她心意相通的长剑这次却没有出现在她的手头，连拥有的力量也一同消失了，荧无法，只能拼命将所有感知放出，去牵动外界的能量，而后脚下突然一空，她落入了另一片黑暗之所。
恍惚间，她看见了个带着鬼面的少年站在一处水域的竹筏上，漫天荻花，明月不归。俨然是她遗忘在记忆匣子深处的东西。
荧眼角抿出一滴泪来，强烈得情绪几乎把她扯的粉碎，可她却无从分辨这股情绪所代表的含义——
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压着撕裂般的疼痛勉强自己凝神，不再去呼唤元素力。
翻涌咆哮的黑暗中，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来提瓦特大陆的那段时光，那时她的灵魂几乎消磨殆尽，身体里流窜着从封印处逸散的力量。
不知道怎么控制，甚至连控制这种想法都不曾拥有，唯一的感触就是疼。
那时……
那时是怎么来着？
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救了她的，始终是她自己，是——
她最初的意愿……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连时间都静止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了风声，女孩并了剑指，而后劈出！
整片空间里骤然掀起了滔天的浪潮，那一刻，仿若有一轮晴阳越出海平线，天水绀碧，云霞茜檀，最终汇聚成了一剑，挑得这黯淡无光的世界坍塌破碎！
是日出——！
荧站在玻璃的窗边仰望着冬日里的骄阳，轻轻呼出了一口白气。
自从再一次醒来，除了在龙脊雪山上，就再没受过寒冷的侵扰，可如今落入这个空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又见面了，人之子，怎么样，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么？”
荧关上窗户转头看向熟悉的室内，好家伙，上回还只是复原了她上辈子的卧室，这回可好，叫她从小区的花园一路走到了那间三室两厅的房子。
【喜欢吗？我窥见的记忆里，这处的色彩尤为浓郁哦！】
荧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坐在吊篮上语气随意，“难道你以为，这就是我心灵的空隙吗？”
【啊啦，不是吗？这可是你记忆里为数不多被染上色彩，还成片面的东西呢！】
荧知道，自己大多数的记忆都磨成丝缕了，便是遇见派蒙后又想起了一些却也织不成条，如果真是碎片，那可是真难得！
【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享受我送你的礼物吧！你会心甘情愿的。】
荧只觉得好笑，她既然都知道是假的了，为什么这魔神残渣还会觉得她会沉溺于此，莫不是只剩下了残念，所以智商也跟着下降了？
然而，当那两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愣住了——
“……你回来了？”
明显有几分苍老的女人怔了神，拎着的袋子咣当一声坠在地上，而后她猛然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女人身后的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沉默良久，最终试探着关上门，迟疑着问，“回来就好，一起过个年……？”
男人的话明显有些小心翼翼的，连移来的目光都充斥着讨好。
女人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对对，先过了年再说。你把行李放一放，水一直烧着，你洗个澡，一路风尘仆仆的，我跟你爸先简单给你做点，等晚上看春晚的时候有大餐！”
男人连连点头，连忙进了她的房间拿了白衣与浴巾出来。
荧眸子里有些许恍惚，这才发现门口还放着一只沾了些尘土的行李箱，忽地，几声浅淡的笑声从她唇边缓慢地溢了出来。
不知出于何种心里，她轻轻推开了女人后竟接过了衣服与毛巾，也依了他们所言。
男人和女人松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捡起滚了一门口的水果和菜，荧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那两人的目光对上，刻意带笑的面容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低声下气，别扭而又扭曲。
女孩看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容，唇边的笑容也像是压制不住了一般，用了最重的色彩掩盖住淡漠，只余下了一片肆意的张扬。
于是男人与女人的动作愈发小心了起来，似乎他们蹲下的地板一下子变成了薄薄的冰层一样。
但最终女孩也只是笑了那么下，转身入了浴室。沐浴后，荧躺在那张有一角活动的床上陷入了混沌的沉眠。
于死亡之域重走上一遭，其实也会折些本源，再加上这个脱胎于自己记忆的幻境，荧此行心神损耗着实不小。
毕竟，即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的情感依旧存留，依旧伤人。
睡了不知多长时间，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男人在阳台上小声地打电话，没关严的门缝中透着几分烟火气，还传来了压了很低的电视节目的声音……
枕头下压着的手机一闪一闪的，偶尔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条一条的拜年贺，还显示了当下的时间：pm5：43
“小乖，醒了没，要吃饭了！吃了饭你妈买了好多零食水果，咱爷俩还可以整两盅！”打完电话的男人隔了好一会儿才来叫她。
睡的其实并不算好，但是于现在的荧而言，缓解了疲惫就已足以，她没有换上毛茸可爱的睡衣，在目光落在衣柜上时，取了件汉服长袄披在了白色的里衣外边去了餐厅。
真的毫不夸张，丰盛的菜肴堆了满桌，坐在餐桌的人也是她曾经最为牵绊之所在，可是荧看着这一切只是悠悠地叹出了一口气，道：“二位觉得，生与死的界限是什么呢？”
女人笑容有点勉强，“大过年的，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荧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面前两人的身上落了落，在这一桌子的菜肴上落了落，而后又闭眸侧耳细听了下春晚主持人正在念的贺词，
“确实应该都是我死之前期盼过的场景——”
“小乖，你在说什么呢！”男人给她的碗中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先吃饭，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好吗！”
荧摇了摇头，看来这魔神残念布下的幻境也就如此了，她倚在门框上，甚至连座位都没落，“还是一如既往的漏洞百出啊！”
空气霎时凝固了一下，钟表的滴答声骤然消失，饭菜的热气不再升腾，一切画面定格，重新归于寂静。
【……怎么，你似乎并不满意我送给你的礼物？】
荧曲起手指轻轻扣了一下眉心，“那是当然啦，毕竟那么虚假，本来看见那两位，我还说你终于长进了些，没想到，依然充斥着各种低级bug。”
【你，说什么？！】
荧语重心长地道，“乖，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玩的转的好么，没那个智商就不要随随便便尝试了行么！”
魔神残渣再一次惊呆了，这家伙竟然又一次地diss了它的业务能力。
荧用实际行动向它证明，她不仅diss了，她还能举例说明，“你窥探过我的记忆了吧，那你就应该清楚啊，似我这般人，死前一定会处理好身后事的，可不是那种说死就死，还要给旁人造成麻烦的人。”
【……】
她拎了拎自己身上的汉服，“什么火葬场一条龙服务那都是基本的，人活一世，总会留下不少东西，包括并不限于资产之类的，还有用过的物品。如果不想给别人造成麻烦的话，这些便都是需要处理的物什之一！”
【……】
“……我这个人，无论怎么样，死还是会想要死的干净一点，所以，我一定会清理我在世界上留存的痕迹，该扔扔该捐捐该卖卖该陪葬陪葬，所以，你给我布置的房间，也太满了吧！连我那些应该彻底销毁的黑历史都存在，啧，一点长进都没。”
【……你怕不是有个什么大病吧？你死都死了！你的万念俱灰呢？你不该是狂妄到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那一撮的么？】
荧：“……”
她究竟给了这玩意儿什么样的错觉？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上辈子的我应该配不上这句话，”荧沉吟了片刻，十分坦然地道，而后那平淡的语气又染上了一丝丝鄙夷，“你懂个什么，我这叫负责任！”
魔神残渣一时无言以对，但它被这货后半句激怒了，麻蛋的，这叫负个鬼的责任哟，你特么这叫有病！
“再说了，我不能吃东西这码子事你就没放在心上吗？这不是分分钟露馅么，还是说，觉得我终归要看破，索性就走个过场破罐破摔了？”
荧最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这个事，这放在幻境里违和感也太强了，分分钟起疑的节奏啊！
魔神残渣：……好家伙，确实是有个大病！
但是只顾着复原好不容易读取到记忆的魔神残渣，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想到这一点。
【说了这么多，似你这般人物，没想到依然是个缺爱的小孩啊，你不会是被父母抛弃了才死掉的吧？】
荧倒是很努力地想了想，但除了明了自己是自杀外，记忆里丝毫没有提到更具体的东西，她无所谓地承认道，“不知道呀！我忘记了呢！”
【……】
魔神残渣：玛德，忘了这一茬了！这货是个失忆的，估计对于自己，连祂都比她知道的多！
荧笑了一下，她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与这东西对峙的过程其实也是她本身的意念与魔神之力对峙的过程，此次僵持的时间要比上一次久多了，就算能掠夺转化这东西的力量也叫她有些吃不消。
逗留的够久了，荧打了个哈欠并不忌讳被魔神残渣窥见破绽，甚至十分心大地提醒起了敌人，“你下次拉我进幻境的时候要记得，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死人了，所以那些触动也好，留恋也罢，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太假了。”
【你说的倒是好听，这个世界的你，可没你口上说的那么潇洒吧？早逝也就罢了，一辈子碌碌无为，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呢！你应该很不想回到这个世界吧，毕竟你在提瓦特大陆声名赫赫，在这里就是个比尘埃还微弱的存在！】
荧沉默着，没有回答，眉间尽是肉眼可见的疲倦，但是不得不说，她确实不想回到这个世界，毕竟她选择离开的方式，无论是以哪方的立场而言都过于决绝了。
【虚伪造作，整日想着的就是天降横财，不劳而获，我都好奇你前几日哪来的脸去说教别人不该行此道，最起码人家坦坦荡荡。】
荧又打了一个哈欠，神情恹恹地道“你说够了吗？”
【哈，怎么，说中你的痛点了？】
荧目光中尽是关爱智障的怜悯“你又忘了，我的上一世自己都不记得了，你说的这些我根本没有代入感啊！”
魔神残渣：说的好特么有道理！
荧见魔神残渣不再说话，连与她僵持的力道都减弱了不少，只是低低笑了一句：“下次见面，希望你能给我一场得以安眠的美梦，或者给我展现一些被我遗忘掉的盛宴。”
随着她的话音渐渐落下，这间曾于她记忆中得以留存的房间也逐一破灭在炽热的火光中，魔神残渣甚至连最后的放狠话环节都没来得及进行，就被肆虐的剑光撕扯成了纯粹的能量，被女孩吸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