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清晨, 司马御带着众人离开雁门关,星夜兼程赶回洛邑。他不顾别人眼光,与姚荺同乘一骑, 除了夜里没有同宿一屋,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姚荺。
谢韵暗觉罕异,她因不知姚荺的身份,因此不明其中的情况。
没几天姚荺怏怏生了病,此时已经到了潞州, 司马御便在潞州寻了一家客栈,请郎中过来给姚荺诊病。当然这是心病, 司马御将那贵重药材买了不少,姚荺服下后毫不见效,病势越来越沉重。
满城的郎中都找来给姚荺看过病, 但都束手无策, 只说要准备后事。
司马御守在床榻前,心中浑不是滋味,姚荺是他的仇人, 按理说姚荺死了他应该开心,可现在他却感觉到痛苦。
他叹了一口长气, 眼圈便开始泛红, 又酸又涩。
“四郎。”姚荺说起胡话, 她念了很多声四郎。
司马御瞅着姚荺苍白的面孔, 她脸上的肉完全凹下去,贴着骨头, 竟然像一个骷髅似的。“我竟把她折磨得如此惨,可我内心真想折磨她吗?”
他从被褥中抓起姚荺的手,这只手同样瘦得只剩下骨头, 摸着硌手。
“四郎。”姚荺叫着。
她叫了很多声,从昨日就不停地叫着司马措。
“诶!我,我,我在。”司马御附在她耳畔,学着司马措的声音回应。
瞬间姚荺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屋顶。“四郎。”
司马御伸手在她眼前晃过,姚荺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整个人好像变成一具木偶。“我在这里。”他依旧学着司马措的声音。
姚荺向他看过来,脸上忽然露出一阵惊喜,道:“四郎。”说着,她便扑到司马御的怀中。
司马御愣住,姚荺是不认得他了吗?
怀中温香满怀,司马御双手在她后背抚摸,抱着姚荺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安心,很快乐。
他的嘴角涌出一丝丝笑意。
“四郎。”姚荺又叫了一声,声音甜得像蜜。
“嗯,我在。”司马御轻轻抚触她的发丝,他舍不得放开她。
姚荺没有动,她靠在司马御的怀中昏过去。
司马御给她盖好褥子,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她是回光返照了吗?为何没认出我?她把我当成司马措。”这样一想司马御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赶紧令人找来郎中,但全城的郎中都被他找来过,一听说是来云来客栈便知道是给姚荺诊病,大家便推说医术浅薄不能前来。
“西陵王,将灵芝煮水喂给她饮,兴许能保住元气慢慢好起来。”谢韵在旁劝道。
司马御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知如何是好,姚荺是心病,也不管谢韵这个法子有没效,他便让谢韵去煲灵芝,有什么贵重药材只管买来便是。
等谢韵出去后,司马御掩好门窗,现在天气冷,姚荺这么弱的身子是一点冷风都沾不得的,不然就真是回天乏术。
坐在屋中司马御忐忑不安,原来姚荺的死并不能让他开心,而是姚荺活着才是他快乐的源泉。
“阿荺,你一定要好起来。”他模仿着司马措的声音在姚荺耳畔呼唤。
叫了几声后,姚荺微微睁开眼,她似乎很疲惫,眼睛眨了两下便又闭上。
“阿荺,阿荺,我是四郎,你快睁开眼睛。”
姚荺努力地睁眼,眼皮很重压得几乎抬不起来,只能是微睁一线,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
“四郎,你在哪里?”
姚荺的声音很低,有若蚊蝇,司马御听得清清楚楚,只有用司马措才能唤醒姚荺。
“我在这里,阿荺,你快点好起来。”
“嗯。”姚荺再次闭上眼,她的身体太虚弱。
“不要睡了,你睡着了就看不到我。”
司马御用着自己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哄她,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说话这么温柔的时候,平日地都是吼,士兵犯了错,他是直接上去踹一脚,或都拖出去打一顿。
“我不睡。”姚荺试着睁眼,但还是失败了,她咳嗽了一声,嘴角便涌出血。
“阿荺。”司马御赶紧伸手擦拭她嘴角的血,不料姚荺又一咳嗽,血从嘴里涌出更多。
“好冷,四郎,我好冷。”
司马御把褥子紧紧地裹在姚荺身上,将她抱在怀中,道:“现在还冷吗?”
“好些了。四郎,有你在身边真好。”她说着话,但眼睛却是闭着的。
司马御伸手放在她鼻端,气息愈来愈微弱,知她没有多少时候了。“阿荺,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说出来我听听。”这时候他只有尽力去完成她未尽的心愿。
“心愿?我,我,想,想和四郎你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这是世上所有有情人想过的日子,男耕田,女织布,姚荺也幻想了许久。
“好,我们现在就去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你一定要等我带你去。”
姚荺没再回应,旋即陷入昏迷中。
“阿荺,阿荺。”司马御呼唤了几声,但姚荺没再醒来。
谢韵端着煮好的灵芝汤进来,她边走边吹,使汤药凉得快些。
“我来。”司马御端过药,用小汤匙舀了一勺,正要喂给姚荺喝,慌的谢韵赶紧提醒他要吹凉。司马御猛吹了几口,也不知是否凉了,他先尝了一口,苦得令人作呕。“没放焦糖里面吗?”
“药要苦才好,加糖影响药效。”
司马御点头。
谢韵扶起姚荺,司马御将药汤送到她的唇边,可姚荺根本就不张嘴,药汤顺着嘴角滑下。
“这不行,她饮不了。”
司马御想了想,道:“你把她放下来,先出去。”
谢韵瞧了司马御一眼,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只好把姚荺放下,给她盖上褥子转身出门,在门前她又回头瞧了一眼,这才掩了门出去。
司马御端起碗,抿了一口药汤,然后俯下身去吻住姚荺的嘴唇,慢慢地把药汤过给姚荺。
这种方法虽然有些慢,浪费的药汤也挺多,但至少能让姚荺饮下一些药汤。
喉咙里苦得像吃了黄连,但是司马御一吻到姚荺的嘴唇,从心里眼里都是甜丝丝的。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姚荺好好地活着。
他甚至承认了,他真的对姚荺有好感,而且是非常有好感。
他很欢喜姚荺,欢喜这个侄媳。
一碗药汤饮了半个时辰,几乎是浪费了一小半,司马御和姚荺各饮了一小半。
窗外已经露出光色,司马御令谢韵去买了一些衣物,男女皆有,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又令客栈掌柜准备大量的干粮。
他买了一辆马车,马车里铺上厚厚的褥子,一边摆着锅碗和珍贵的补品,这些都是准备在路上用的。
“西陵王,你要带她去哪里?”谢韵蹙着眉头。
“本王也不清楚,走多远算多远。谢韵,你回洛邑吧,以后你不再是奴籍。这个是本王给你的凭证,你拿着它去找路遥,他会剔除你的奴籍。”
说着,司马御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谢韵,这块玉佩上刻有司马御的名字。
谢韵接过玉佩,道:“西陵王,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我可以服侍你俩。”
“不用,本王一向不需要人服侍,你过自己的日子。”司马御断然拒绝。
捱到午后,一应物品准备齐全,司马御从房中抱出姚荺放在马车上,细心地给她盖上褥子,现在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实现姚荺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马车缓缓向前,远离了潞州,向东行驶。
这日错过客栈,便在山野一家农户投宿,这小村子人不多,稀稀拉拉住着二十几户人家。
司马御以夫妻名义借宿,那家人见他妻子有病在身,未免同情心起,赶紧请他们进屋,特意把孩子的房间腾出来,又换上新的铺盖,还给他们煮了粥,烙了几个葱油饼。
见这家实在清贫,司马御拿出十两银子给他们,他们坚决不要,最后耐不住司马御恳求方才收下。
大半夜的人都去睡了,司马御坐在炉灶前煎灵芝,如今姚荺的元气皆是灵芝保着,否则气息一断神仙难救。
男主人夜里起夜,见到他守在炉灶前,便询问起姚荺的病。
姚荺的病虽是心病,但是看过的郎中也说不出所以然,司马御自然就说不清了,只把症状说了说,神识昏聩,气息短细,吐血。
“兄弟,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看你妇人的病不轻,那样子不太祥。我给你一个主意,我们这山里有个癞痢道士,专治奇难杂症,你带你妇人去向他求医,说不定有得治。”
顿时司马御大喜,忙问清那癞痢道士的地址。
“这个道士医术是高明,但是人品不端,贪财好色,是个邪道,给人治病都是索要巨额财产当诊金,但是他确实又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索要巨额财产当诊金,这不重要,只要他能治好姚荺。
灵芝煮好,司马御熟练地将药汤倒入碗中,端起碗到房里。
姚荺人事不知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腊黄,整个人就像是被火烤干了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司马御忽地就生出愧疚之感,是他亲手把姚荺折磨成这样,在姚荺的心中一定是恨死他。
“阿荺。”他用着司马措的声音轻轻呼唤姚荺,姚荺也只对这个声音有反应。
姚荺睁开了眼睛,但她没力气,眼睛只能微睁一条线。
“四郎。”
“嗯,我在,饮汤了。”司马御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他喂了半匙汤药,但姚荺还没咽下就吐出来,慌得他赶紧用绢布擦拭。
司马御知她嫌苦,便自己饮了药汤,慢慢地输送到她的唇中。
一夜未眠,天亮后司马御便将马车暂留在这户农家,自己背着姚荺上山。
半山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道观,从远处看约摸有几十亩的样子,山门前悬挂着“赐金观”的匾额,大门上有一副烫金对联,左联为“天近元门,上极斗牛之气”,右联为”云开黄道,永依日月之光”。
对联倒是挺有气势,但司马御昨夜听说住在这里的癞痢道人贪财好色,便只觉得这对联是讽刺。
这道观如此宏伟,便连院墙上的瓦片也是琉璃瓦,可见是这癞痢道人得了不少财,才能造出如此气派的道观。
既然如此,那他的医术确实高明。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司马御叩了叩门,但许久没人来开门。司马御本来心急如焚,见大门久候不开,此时不禁怒火冲天,抬脚便踹在门上,霎时从门从里打开,跳出十几个持剑的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