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萨满降临（八）
“嗯？”黍翎手指抬了抬，示意她起身再讲。
“谢谢萨满大人，”乌日娜站起身，小心地观察着黍翎的脸色道：“我昨天看到敦木大人怀里有一个白玉环，那个白玉环本应是今天的祭品，我以为敦木大人只是暂时拿去看一看，但今天，它并未出现在祭祀上，我怀疑是敦木大人私藏了它。”
“那当时为何不告诉我？”黍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乌日娜听到这慌张起来，她的额头开始冒汗，“我本以为这是萨满大人允许的，就没有特别留意，但今天祭祀失败，大人提出了玉制品不够，我就猜测大人不知道这情况，于是我才……对不起大人，以后有事我一定及时汇报给您！”
说着乌日娜明亮的眼睛流出了泪水。
“不必责怪自己。”
黍翎放缓了语气，她缓缓站起身，皱了皱眉。
“此次水之灵发怒，我本以为是祭品数量不够的缘故……”
黍翎在屋内走动几步，沉吟许久才对乌日娜道：“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你们也留意着点，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谢萨满大人。”乌日娜擦了擦眼泪，离开前看向黍翎，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虔诚，黍翎对她笑了笑。
关键人物入戏了。
黍翎抬起头，望着窗外一览无际的星空，嘴角轻轻上扬。
又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原野温差太大，早晨的空气中总是会有雾气，隐隐约约的，带着丝丝凉意。
不到六点，黍翎缓缓睁开眼，今天对于她来说，只需要将困倦的自己从床上拉起，去吃饭洗漱即可。
但对于其他村民，他们将要忍着寒冷，挖空自己的积蓄，压减食物和用水，搜集足够的祭祀用品，为水之灵的怒火胆战心惊。
这种生活只要想想就已十分难耐。
查干和阿尔木一早站在门外，看到黍翎用完早餐出门，立刻迎上前道：“萨满大人，我们是奉使仆大人之命来请示您，这次祭品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除了一些玉制品，再添加些贵重宝石。”
贵重宝石形式多样，比玉制品的范围更加宽泛，此次收取，一定能从村民手中拿出更多东西，当然，这个要求都是敦木和布泰昨晚与她商量的结果。
不，应该是敦木和布泰“单方面”通知她的结果。
黍翎轻轻摩挲了下衣袍。
“遵命，萨满大人！”
查干和阿尔木虔诚行礼离开，乌日娜看着他们，有些担心地望向黍翎，“萨满大人，您说水之灵会原谅我们吗？”
黍翎淡淡道：“心诚则灵。”
乌日娜听了抿了抿唇，抬头眼神坚定的对黍翎道：“萨满大人，这次的祭祀，我一定会看好祭品的。”
黍翎下颌轻点，转头对她道：“你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找查干和阿尔木做帮手，让他们帮你核查。”
“萨满大人，万一……”
乌日娜有些犹豫，担心这两人会阻碍他们对敦木和布泰的调查。
“你只要让他们帮你核查就好。”黍翎温和地看着她。
乌日娜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随即眼前一亮，“我明白了，萨满大人。”
黍翎满意一笑，“去吧。”
乌日娜行了个礼，急匆匆朝着查干和阿尔木收取祭品的方向，几步追出了门去。
夜幕再一次降临，村民们又开始了祭祀，这一次同样是在那个洞穴里，同样是辛辣的香料味道和燃烧的草木香气，同样是虔诚的祝祷和舞动。
黍翎站在火前，慢慢将各色祭品宝石投入火中，几段祝祷后，黍翎像昨天那样，再次停下了动作。
“水之灵的愤怒还是没有消除，仍需要继续祭祀。”
“这……是！”
村民们围在一起，犹豫地应下，他们的表情失望，互相看了看，都皱起了脸。
特别是昨天那几个穿着破烂、脸颊凹陷的村民，听到这些消息，已经站立不稳，眼中有了些绝望之意，这种绝望就如同实质化般，渐渐爬满了这些村民的全身，将他们牢牢困住。
显然他们家中的存储已经负担不起祭祀了。
黍翎看了眼他们，又看了看身边的敦木和布泰，他们十分兴奋，认可地看了黍翎一眼，眼神赞赏，布泰还朝他眨了眨眼，那样子，完全将黍翎认作了他们的同伙。
黍翎对他们轻轻勾了勾唇。
祭祀结束，当晚，乌日娜就借着照顾黍翎洗漱的机会，进了黍翎的房间。
“萨满大人，安达家上交的绿宝石不见了，”乌日娜急切道，“祭品里找不到它的身影。”
黍翎放下手中的书，“是谁发现的？”
“查干和我都看到了。”乌日娜有些气愤。
“我知道了，”黍翎若有所思地坐了会，随后轻轻点头。
“再等等，避免打草惊蛇。”
又是新一天，村民祭品征收再次开始，这一次，黍翎不仅要村民们准备玉和宝石，还要上交贵重金属，金银细软。
对于本就贫穷没什么财产的村民来说，这可谓是狮子大开口，压榨到了方方面面。
也因此这一次的收缴，进展再没有过去那么轻松。
曾经敦木和布泰两人在村子里诈骗时，对村里所有村民实行的是统一的征收，最先掏空的是那些没有地位，本身就很贫穷的村民。
但现在黍翎这种深挖的征收方式，是要把那些本来还有些家底，在村内地位还比较高的村民家中，也要掏得干干净净。
因此在此次征收时，敦木和布泰就跟村民们发生了争执，有些人试图讨价还价，少交一些，有些人即使交上后，也会抱怨几句，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平息水之灵的怒火。
当然整体来看也只是些小的争执，几句话语和挣扎，很快就被他们以萨满的权威压制住。
但真的是压制住了吗？
时间会证明。
暗淡夜幕下，祭祀的洞穴内，黍翎站在烈火前，跳动的火焰将她的在她的脸上落下了若有若无的阴影。
黍翎拿起堆着满满祭品托盘，毫不犹豫将它们投入烈火之中，熊熊的烈火灼烤着所有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味道，来自于那些玉石珠宝。
它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形式，蕴含着各种各样的感情。
夫妻订婚用的戒指，为小孩儿祈福打制的银环，老人戴了一辈子的发饰……
火焰无法将它们烧掉，但可以毁掉它们的形状，时间一点点过去，它们尽数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分别它过去的样子。
即使是喝了迷幻类的药物，面对这个场景，一些村民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悲戚之情，几个敏感脆弱的，已经流下了泪水。
“水之灵还在愤怒，仍需继续祭祀。”
黍翎看着这群村民，表情平静，任敦木和布泰将祭祀品埋进灰土，缓缓说道。
“还需祭祀……”
“还需祭祀？”
黍翎这句话，将洞穴内所有村民的情绪都推至了顶峰，大部分村民们的绝望感已经达到了顶点，悲伤茫然遍布全身。
但他们却没有像昨天那么暴动，反而诡异的静了下来。
越是绝望，越是平静。
一行人静静回到村庄，黍翎一眼看去，村民的脸上只剩下了麻木，敦木和布泰在这其中本有些兴奋，但受到村民情绪的感染，内心逐渐变得恐慌不安起来。
“这些村民情绪不太对劲。”布泰关上门，回头望了侍者一眼，他们如往常一样垂着头，但不像是因为虔诚，好像多了些其他的古怪情绪。
“是啊，他们这状态，有点像是上次造反时候那个样子。”敦木皱了皱眉，心有戚戚。
“是的，”布泰给自己倒了杯酒，想了想，坐在黍翎旁提议道：“要不明天正常祭祀吧，烧完祭品就跟他们说水之灵已经不再生气。”
敦木也认可地点了点头，“先安抚他们，之后我们可以再告诉他们，尽管水之灵已经不生气了，但依旧不愿意降雨，这样子我们就能恢复三天一祭，继续以求雨之名正常索要祭品。”
“对，就这样吧。”布泰表示赞同，看了黍翎一眼。
黍翎也点点头，淡淡表示同意。
敦木叹了口气，看着黍翎的沉静无波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即使遇到了今晚这种事，黍翎依旧没什么感情波动，敦木坐在黍翎对面，看着黍翎从容的动作，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锐利。
“你是从哪来的？”敦木试探道。
黍翎现在身体的年龄才十三四岁，只是个小孩，可是黍翎这几天的表现和气场，让敦木和布泰有时下意识就忽略了她的年龄和性别。
况且今天这种情况，就连他们这些经历丰富的人都被吓到了，但反观黍翎，依旧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波动，好像那天面对他们的威胁质问时，那些松动和担忧都只是他和布泰的错觉。
敦木有些不安。
可惜黍翎只是摇摇头。
“我忘记了。”
又是这个答案。
敦木轻声道：“你真忘了？”
“我们都算是合作伙伴了，你怎么还遮遮掩掩的！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