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只你一人
盈儿有些好奇, 正犹豫要不要当面打开来看看,就听卢双燕道,“你瞧我一个接一个生得平平安安的, 这都是法子。先我想着若你顺利怀了生了, 也就不多事了。宫里什么秘法没有呢?可是如今我要走了,你拿着,也算是未雨绸缪!”
盈儿前世时不知道求了多少神拜了多少佛,这些个所谓的秘法也没少用。好像卢双燕也给过她这个方子。谁知道是杨陌自己搞的鬼呢?
虽说这一世,她已经淡了这份心, 可这薄薄的一张纸, 却也是满满的亲情。
盈儿不想拂了她的意,便随手把那方子揣在袖中。
那一日,桂花确实开得好,满树金黄,点点碎碎散在碧绿的树叶中, 象一盘香葱炒鸡蛋。花香熏得人好像连眉毛眼睫都得眯起来才能承受一般。
孩子们在树下嬉笑奔跑, 比谁捡的桂花多。
酒色荡漾,亲人们的笑声语声在耳边絮絮叨叨。
阳光格外地亮,却不晒人, 只烘得身上背后暖哄哄的。
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乔家人离开时,她红着眼直送到殿门口,杨陌也执女婿之礼陪伴着她。
有太监提了一大个红漆食盒递给沙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又嘀咕了几句。
沙夫人揭开食盒, 一阵浓郁的奶香味儿钻入鼻端, 她几乎打了个喷嚏,看着那金黄酥软的金乳酥,她红了眼眶, 抬眼看向盈儿,哭出了声。
虽然到底没听她叫一声娘,可她已经知足了。
回家的马车上,她一直自己牢牢地抱着那食盒,哭了一路。
乔执见了,忍不住道:“你如今后悔也晚了。咱们闺女那可不是一般人!你瞧瞧太子那待她的模样儿!一个眼色,太子就得乖乖地听着。你离了京,也省得你们沙家那些骨头轻的,借着你这软滥好心肠再给咱们闺女惹麻烦!”
沙夫人只呜呜哭着点头,再不回一语。
送走一家子,盈儿浑身的劲儿一松,心里又有些难过,不觉酒气上泛,脸孔红得像烫熟的小虾米,脑子也有些晕呼呼,朝外走时,一脚东一脚西,筐儿筥儿两个也被她扯得有些脚步踉跄。
杨陌上前示意筐儿筥儿退下,胳膊一缠,勒住她的纤腰。
她半仰起脸,眼神朦胧,瞥着杨陌,嘟着红红的唇,朝他脖颈处呵了一口气:“你醉了么?”
杨陌浑身一僵,避开眼神,抱扶着她上了小马辇,坐稳了,才哑着声气道:“没醉!”
盈儿小脸酡红,鼓了鼓嘴,眼睛里汪着的秋水都要滴出来一般,气恼地推了他一把:“没醉!你没醉不好!酒后吐真言,你不肯跟我说真话!”
杨陌被推得一晃,头撞到窗口木条上,砰地一声,也顾不得痛,伸手抱住她的肩,朝外吩咐道:“你们都坐别的车。”
这个“你们”自然是筐儿跟筥儿两个。
盈儿晕晕呼呼,捏着拳头一下下捶着他结实的胸膛:“你讨厌!”
杨陌稳坐如松,朝外吩咐:“走吧。”
这样闹了一路,到了崇德殿,盈儿半醉半醒的,叫杨陌直接抱着进了门。
筐儿跟筥儿两个也不敢拦阻。
进了寝殿,两人赶紧吩咐人去熬醒酒的汤,又要上前伺候盈儿梳洗,却叫杨陌冷着一张神仙面孔斥退了。
寻常两人是能进殿的,可今日却只得守在寝殿门口。
就听里头盈儿乱七八糟地在叫。
“热……”
“你脱我衣裳做什么?”
“啊!坏蛋!”
“滚开!”
“唔……”
嘴不知道被什么堵住了,只呜呜呜嘤嘤嘤的叫。
一会儿工夫,筐儿筥儿两个在外头面红耳赤,都把头垂得低低的,彼此都不好意思瞧对方,却都拿手捂嘴,怕不小心笑出声。筥儿到底年纪小些,实在听不下去,一跺脚,自己跑了。
据说那一夜,筐儿打发人要了三回水。
第二天,到五更时,筐儿实在累了,便使人叫了筥儿来替自己守着,她去补补觉。
这时天色还是一片幽暗,风冷露重的。
筥儿便叫人抬了张椅子来,又搬了个小泥火炉,召来一起值夜的两个小太监,在炉子上头烤着花生吃。
三人默默吃得极香,渐渐的天边露出一抹明蓝色,又泛起柿子色一样的橙紫,筥儿伸了个大懒腰,想着天这是要亮了,太子殿下还没动静,黄公公常夏也没来叫起,大概是中秋节假,今儿不会外出了。
便又叫人端茶。
正喝着热茶,却听得外头脚步声急急地响起。
常夏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张口就叫了一声:“殿下!”
筥儿冲上前,拦下他,压低了嗓子,一口气道:“你怎么慌慌张张的,有鬼追着不成!殿下昨儿累了,这会儿还没醒呢。若不是真有要紧事,吵着娘娘,我看殿下能饶了你!”
常夏满头是汗,却不理她,反又冲殿内叫了一声,道:“殿下!”
这时就听殿内脚步匆匆,门框一响,杨陌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门口,压低了嗓音喝道:“闭嘴!有天大的事,也先去偏殿等着,孤这就来。”
常夏吓了一跳,就见殿门又关上了。
常夏:……。殿下要自己穿衣?!
正发呆,小腿上挨了一脚,就听筥儿低声问:“到底什么天大的事,你这么慌张?”
常夏想了想,这位姑奶奶可是娘娘跟前的大红人,他现在可是得罪不起,便贴着她耳朵,嘀咕了两句。
筥儿“啊”地惊叫了一声,忙捂住了嘴,可双眼惊恐得像两只鸭蛋,在凌晨的微光中泛着青。
盈儿是被太阳光唤醒的。
柔和的明亮的温暖的,从麦秆色的窗纱中透出来,唤醒了纱帐上五颜六色的蝴蝶,也唤醒了她。
她仰面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避开阳光,似醒非醒地又躺了一会儿,才觉得沉甸甸的脑子略有了些头绪。
昨日她是醉了,醉了后……杨陌的影子浮上来,进屋前的事,她还隐隐约约想得明白,可进屋后,她捂住眼,耳根又烧起来,不敢多想,只仿佛好像他做了许多的事,也说了许多的话,她却掉了很多泪,受了很多罪。她红着脸挪开手指,揭开被子瞧了瞧自己,忙又飞快地盖上。轻轻动了动腰,酸酸痛痛胀胀,脸便越发红得像这时节开放红海棠。
半天,自己摸索着先整理了整理,才叫了人进来伺候。
筥儿领着一队八个青衣白裙的宫人进来。
虽然她也知道大家对昨晚的事全心知肚明,可她偏有些莫名的做贼心虚,怕筥儿这嘴无遮拦的丫头取笑,一双眼也不敢左顾右盼,眼神落到大椭圆梳妆镜繁复精致的缠枝合欢花儿上,仿佛想起什么,又红了脸。忙移开视线,去看窗。可窗棂上的隔子花儿又是井蒂莲。一时倒像是全世界的物品都彰显了她的心事一样。
她强作镇定,压下嘴角,那份愉悦光靠闭嘴是关不住的,眉梢眼角寸寸肌肤都带着融融的愉悦,柔和而安静,发着淡淡的望之即明的,叫作幸福的光。
一时梳妆完毕,她又怀着这样奇妙的心情吃了早饭。这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安静,太安静了。
筐儿不在。可筥儿这丫头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安静才对。
她吸了一口气,去看筥儿,却见筥儿手上绞着一块手绢,都要拧成麻绳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忙挥退了左右,只留下筥儿一人。
筥儿这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脸上有些挣扎。
盈儿招了招手,心里却是镇定的。杨陌总说她不放心,可经过昨晚,虽然他说的那些话,她不记得了,可那种安心的感觉却存在着,不会再轻易被打破。
筥儿凑过来,半天期期艾艾地说:“出了件大事,虽说早晚也会传到娘娘耳朵里,可是我不知道如今是跟娘娘说了好呢,还是不说的好。”
盈儿挺了挺背,将一盏清茶捧在手中,慢慢地抿了一口。心里竟然依然镇定。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昨日杨陌到底跟她说了什么,竟让她这般安心起来?
“说罢!天塌下来还有殿下顶着呢!”
筥儿这才脸上露出些激动,显然这话憋得久了,道:“林采之……说是昨儿个上吊自杀了!”
盈儿手里的茶盅抖了一抖,泼出些茶水来,险些烫着了她的手指,她忙把茶盅放在桌上。
绝不可能。
林采之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
要比心性坚韧,怕是杨陌都比不过她。前世她不但在蒋寄兰跟前做小伏低,在她面前也向来巴结。宫里宫外,谁不赞她一声心胸宽阔。
就说前些日子,她宁可以奉仪这样卑微的身份也要进宫,就可知她有多狠。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自杀?
就算是下了皇后懿旨赐婚,她逃无可逃,怕她大约也宁可闹着出家等待机会,也绝不会自寻死路。、
若不是自杀,那是谁?又怎么动了得手?林雍跟林采之都不是纸糊的。难道只是一出戏?
“人可救回来了?”她问。
筥儿摇摇头,又凑近她,绘声绘色道:“说是今儿一大早,她身边那个丫头秋云起来小解,迷迷糊糊竟撞到了她的脚,晃在梁柱上,人都凉了。吓死个人。林家一大早便报进宫了。”
盈儿听了只管怔怔地出神。
等晚上杨陌回来,她也不士动提这事,只等着杨陌开口。
杨陌却一直神色若常,两人吃过饭,坐下喝茶时,杨陌才挥退了左右。
盈儿心头悬了一整天的大石头算是有一半落了地。
杨陌便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一下下摩挲着,半天,嘴角含笑道:“还有两日便是中秋。本不想跟你说这等不祥之事。可我若只字不提,怕你又要胡思乱想。”
剩下的一半石头总算落了地。
虽然杨陌还是不肯多说,可好歹算是开了个头。
“其实,我不信她是自杀。可是这也奇怪,若真有凶手,这人怎么下的手?”
杨陌偏了偏头,眼里略有些惊讶,道:“她这事确实有些蹊跷。林雍从小下大力气培养的女儿,十分悲伤。对孤也多有怨责。应该是建王蒋侧妃的人,一来报前世之仇,二来挑拨林家对孤的忠心。她能早早布局,在乔家养个绿波,自然在林家养一两个人,也不是难事。这人平素井无异状,最是防不胜防。”
盈儿听他肯跟自己议论这事,心中欢喜。
可继而有些发怔。
前世之仇?蒋寄兰跟林采之有什么不解之仇?害林采之丢了良娣之位还不算,非要杀了她?!
难道前世蒋寄兰真是林采之害死的?杨陌知道?还扶她当了皇后?!
这么阴险的皇后,杨陌不害怕?
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她没说话,可表情已经把话都说完了。
杨陌尴尬地右手握拳,用虎口处捂住嘴,轻轻咳了两声,才脸色微红,抬起黑幽幽的眸子望她,深色的瞳孔里映的都是她。
“所以这一世,这后宫,只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大结局。
啊啊啊……感谢一路相伴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