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老神仙也爱钱
话说匡非用跟着野山叟走出柳家门外,一轮红日正好从远处的海平面冉冉升起,干净明亮的光芒一涌而来,扑在野山叟身上,照得他雪白的须发晶莹剔透、银光闪闪,此时,晨风微拂,行走间衣衫飘飘,说不尽的道骨仙风。
柳三儿依然闲坐门前观望,见了野山叟,三两步跑将过来,也不多话,双膝一跪到地,顿首就拜,口中喃喃着说,“老神仙安好……”
野山叟看清来人,呵呵一笑,道:“小三儿,快快请起,你母亲可好?儿子如今不小了吧?”
“好,好,妈祖保佑,老神仙庇护,自那年老神仙出手相救后,我母亲再没有犯病……如今儿子也满了十六岁,去年底就跟着他大哥去了刘将军的军中,现在正好好守护着我澎湖咧!”
柳三儿说着说着,泪花冒了出来,忙用手揩了揩,又恭敬地对野山叟说:“老神仙,不忙的话,请到我房中,饮一杯山茶水……阿姆经常念叨着您老人家,一直想见见您,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不了,三儿,我还有事,你也不必客气,好好照看你母亲,去吧!”
柳三儿再三请求,野山叟只是不肯。
柳三儿只得作罢,转身面对匡非用揖手道歉,“公子,老汉昨日原说送点吃食过来,可是儿他娘腿上的风寒又犯了,便没来得及送,请你见谅,一会儿我再给府上送过去。”
匡非用连连作谢,口中说着“不必客气”,目送那柳三儿慢慢回了家。
二人继续往前走。
“说来,这也是个苦命的,”野山叟微微一叹,“当年他小儿子染了天花正出痘,关着门窗在家里请痘花娘娘驱痘,母亲急得心疾发作,也是眼歪嘴斜地瘫倒在房外的窗户下……正好我从此经过——我原也学过些医理——便出手相救,给他母亲施了针,又进门看时,那孩子正五六岁年纪,蒙着厚厚的被子,小脸通红,呼吸急促难受。”
“山野百姓,染了天花只能求天告地,祈求神仙保佑,或用一些土方救治。我眼看小孩都快不行了,忙让他们打开门窗通风,又用银针刺破水痘,教他们用洁净的布把出痘处擦洗干净,这才救了他那幼子一命。”
“老朽和你说这些,可不是故意卖弄医术。”野山叟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匡非用联想到当初郭老板介绍野山叟的话语,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野山叟接下来说,“百姓愚昧,唯有读书一途,方能开启民智、富家强国。可惜,庙堂之上,热衷争权夺利;官仆豪绅,只顾鱼肉乡里……这些底层民众,死活都没人关心,哪里还有机会读书习字?”
匡非用自己曾是贫民窟出身,幸好生在几百年之后,可以享受国家的义务教育,好歹混了个高中毕业。自进了元世界后,又经过三年的培训,文化知识上,与一个大学本科生相比,也不遑多让了。因此,野山叟这悲天悯人的胸怀,他还是多少能领会一二。
野山叟不再说话,只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着。
匡非用微一落后,见他虽然已年近古稀,却是腰背挺直、身体轻盈,行走中脚尖轻踩地面,脚后跟未及着地,便迅速抬起——这野山叟只怕还是个习武之人。
此后,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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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的名字叫“环宇酒家”,昨晚天黑没有细看,直到现在,匡非用才看清那黑底红字的招牌。
郭镔贤仍然坐在包厢里,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和一些时令的瓜果点心,旁边放着一个小火炉,炉子上的壶子里烧开的水冒着丝丝白气。
“坐,坐,”见二人进来,郭镔贤起身站立,一边让着座,一边呵呵笑道,“昨晚与君一席醉谈,今日早上醒来,觉得犹未尽兴,因有些俗务,只得拜托野山叟进去请客,未能亲自前往,还请多多原谅!”
匡非用谢了座,望了望包厢墙上,那儿有一幅字,上书“环视天下,宇内无双”八个大字,没有落款。
匡非用心里暗道:这么小小一个酒楼,却是好大的口气!
“见笑了!”见匡非用盯着墙上的横幅观看,郭镔贤解释道,“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相赠,原也不是说这酒楼……先有这幅字,然后才有这取前二字命名的酒楼,我也是想附庸风雅,便挂在这包房之中了,毕竟也不对外开放,没什么人能见着……”
“匡公子想必还未用早点,请茶,这些点心也请随意取用。”郭镔贤没有继续说这横幅上的字,转移了话题,“昨日听公子所言,也是在海外从事贸易生意?”
“是的,不知郭老板……”
“哦,可否方便透露一下,公子从事何种生意?我没有别的意思,想看看是否有合作的机会。”
“这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也就是糖和香料。”
“那么……公子自己有船?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些类似的生意,只是,近来岛上备战,四处征集战船……”
匡非用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郭镔贤一大早要来请自己饮早茶了。
“郭老板的船也被征用了?”匡非用问道。
“对,全被征用了,而我目前就有一批货物,要运往弗郞机,几月前原已谈好,我们承诺这个月底送达,并请当地商会作了保。但目前这种情况,只怕有点麻烦,若是失信于那些洋人,后果比较严重,所以,不知道,公子是否还有船只?能否租用?”
“船,倒还有几艘?”匡非用信口说道,“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就算有一次违约,也不至于让你倾家荡产吧,到时候赔一点银子,再把台湾因战海禁一事解释清楚,相信洋人也不至于不理解。”
“何必冒着风险,在这时候运货出海?再说,你们能出得去?”
“这个无妨,”野山叟接口道,老朽有一学生在刘将军的军中,沿海巡查一事正由他负责,到时候由老朽出面,定然可以通行。”
匡非用疑惑的望着野山叟,这还是之前那个悲天悯人的老神仙么?怎么突然就世俗起来,还带着一股子铜臭味。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关系好,就可以放弃原则?
还是,他本就是一个伪君子?
“我不爱钱!”野山叟似乎知道匡非用在想什么,颇为无奈的吐了一口气,接着道,“但是我们需要钱,我们在做的很多事情,需要大量的钱财。”
“这位郭老板,”他指了指郭镔贤,“虽然我们认识已有三年,但现在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可是当初我们却是一见如故,而成忘年之交。特别是谈论家国天下事,许多见解不谋而合,尤其民生一道,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一致认为,有一件事非办不可!”
“那就是免费公学!他是有博大胸怀的人,为了开启民智,四处奔波贸易,在台湾已经出资设立免费公学二十余所,凡适龄儿童,不分男女,俱可前来上学。”
“他的所做所为,正是我想而不敢、不能之事,所以,为了尽可能赚取更多的办学之资,我这张老脸,卖一卖又何妨?”
“那幅字,”野山叟指向墙上,“是我的老师,听我讲了郭老板的理念和事迹之后,感动其行,以耄耋之龄、病重之躯,强行起床,亲自书写后托我赠送于他的。那八个字,其实说的就是他这个人的思想‘宇内无双’!”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