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迷途(11)
三个同学的死讯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班级里,由班主任公开的。
高中生大抵都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葬礼会定在周末,地址我会让班长稍后发到班级群里。”班主任是一个比较肥硕的中年人,拿出手绢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叹息道,“人的一生来去匆匆,离开不过是或迟或早。但即便如此,在面对年轻人的死亡时,我还是由衷地感到悲伤和惋惜。关系好的同学就去一趟,送他们最后一程吧。如果有同学想写信但不方便去,也可以转交给我,我是会去的。请务必注意用词,不要失礼。”
他说着扫视一圈台下,拍了拍黑板:“好,那我们继续上课。对了,吉野去哪了?”
“医务室,说胃不舒服。”
“他是不是和那三个人关系不错,走得很近来着?”
“西村翼也是吧?”
老师听着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又拍了一下黑板:“好了,上课。”
>>>>>
医务室的广播平时是关着的,以免打扰到休息的学生。
如月时雨吃饱喝足,蜷缩在隔壁床上已经睡熟。吉野顺平却是睡不着,辗转反侧,直到第一节课下课之后才静悄悄地坐起身,不想惊扰到补眠的少年,放轻动作离开了医务室。
如月时雨却是睁开了眼,他还不至于警惕性低到这个地步。可哪怕咒灵不需要睡眠,少年的潜意识依然留有平时的生物钟,说到底倦怠感还是存在的。
他懒洋洋地伸着懒腰,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打了个哈欠,才慢悠悠地坐起身:“明天打完就买张床吧,天天在黑曜睡沙发腰疼。”
reborn提醒道:“可以用系统买埃”
少年跳下床,斩钉截铁地说:“一张床又是几个亿啊?休想1
他把自己躺过的床铺好,顺带把吉野顺平那边也整理干净,拿着医务室的钥匙回过头,早晨的太阳温暖到空气中飘扬的灰尘都像星尘般闪耀,似是暗影都要无处遁形。
“阳光真好。”他感慨地又看了一眼,不带任何迷恋地将医务室的门锁好,习以为常地避着走廊上的人群走向吉野顺平的教室。
>>>>>
吉野顺平在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班级里不同寻常的氛围,以及令人不适的探寻的视线。
“呜哇,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别这样啦,可能没看到班级群消息,不然也太冷血了。”
“就是的。”
“可是他们也不是朋友吧,更像是……小弟?”
“不知道,我和吉野他们不熟。”
他迷茫地把书包放到椅子上坐下,刚偷偷拿出手机想看一眼班级群,桌面却被轻轻地敲了敲。他抬起头看到班主任严肃的神情,忙不迭把手机收起来,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这是——”
“不会没收手机的,今天情况比较特殊。”班主任打断少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吉野顺平不明就里,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站起身,跟着班主任走向办公室。
早上的办公室一般都比较嘈杂,班主任想了想还是拿了一个钥匙,带着吉野顺平走去了三方面谈的房间[1]。房间门隔绝了走廊上学生的跑闹声和教导主任的呵斥声,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坐吧。”
他不太情愿地坐到椅子上,看着班主任打开窗户透气,转了小半圈房间,表情凝重地坐下来。
没有学生喜欢和面无表情的班主任独处。
少年在这种难以呼吸的气氛中张口说:“那个,课间很短的。”
“哎,我知道。长话短说吧,我们班那三个同学在前些天死于事故,周末会有一场葬礼,具体地址我已经让班长发到line群[2]里了,你过会可以看看。”班主任双手交叉,手指交错着摸索片刻,说,“我在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趟。”
“去哪里?”
“葬礼。”
吉野顺平指尖轻颤,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因为你以前不是经常和他们走在一起吗?想来关系也不错……是朋友吧?高中的缘分是会持续到你的大学、社会的,一些礼节性的事情,该做的还是要做。”
大脑顿时嗡的一声响起细高耳鸣,宛如心脏停跳时的心电图。心跳加快,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鼓膜震得难受,胃里一阵恶心。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却离得很远,像是在八百里开外传来:“谁是、谁的朋友?”
班主任疑惑地说:“你是他们的朋友啊,不是吗?我听班里同学们都这么说,平时也有看到你们天天在一起。”
吉野顺平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对老师亦或是对班级同学,自己从来没有发出过求救信号,所以他也从未强求过别人的援助或是理解。
可是但凡长了一双眼睛,都不至于说出“是朋友”这种话。
胸口燃起滔天的愤怒,同时他也感觉大脑冷静得令他四肢发寒。
脑海里浮现出那三个加害者的死状,心中莫名浮现出一点快意。他知道这是错误的,可克制不住脑海里浮现出的危险想象。
他用有些涣散的瞳孔看向班主任,后者正不安地站起身来,伸手想拍一拍少年:“你没事吧?是不是刺激太大了?”
班主任的手越来越近,吉野顺平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张开,带着恐怖的杀意和矛盾的不安。
——我是不是也能做到替天除害这种事情?
咣当!
班主任的椅子被猛地踹开,整个人哀鸣着向后倒去,吉野顺平感受到自己的背部抵上了什么东西,视野里多了一些浅蓝透明的触手。
他回过头,看到大敞的房间门,视线逐渐聚焦在表情淡漠的如月时雨的面庞上,巨大的水母正环绕着他们两个人,而方才抵到他后腰上的,正是少年的刀柄。
如月君……他刚要呼唤对方,金眸的少年却把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路过的学生听到椅子发出的巨响,都好奇地探进来,看着摔在地上揉着腰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道:“快看,阿胖摔了1“搞什么,一大早就模仿搞笑艺人吗?”
班主任顿时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椅子绊倒了,只能恼羞成怒地喝道:“看什么看,出去1
“怒了怒了、快逃——”
如月时雨收回妖刀村雨,抬手想要抚摸水母的触手,水母却像是吓了一跳,猛地避开少年的手指躲到吉野顺平身后。
“术式一般都有攻击性,总不会是可可爱爱只负责卖萌,所以我猜八成带毒。”少年浅笑着说,“让这么漂亮的水母,刚出生就去作恶,未免太可怜了。”
他盯着对方有些飘忽的双眸:“咒术本身也带着‘咒’字,负面情绪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养料。重点不是你产生了不好的想法,而是你能否将其用理性克制祝”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了。”少年说着后退两步,给予对方一点呼吸的空间,“我不想和你走到那个地步。”
班主任总算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吉野,你没事吧?”
扰人的耳鸣声渐息,令人心痒的杀意和矛盾的善恶冲突散去。吉野顺平回头,班主任的眼里确实是有着笨拙的担忧。
“有人说,‘不说出来没有人能懂’,但我的想法稍微有点不同。”如月时雨说,“不说出来,未必没有人能懂;但说出来,一定有人能共鸣。”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吉野顺平的背影。
班主任又唤了两声吉野顺平,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秒针的滴答声,中年男子看着少年复杂的表情,不发一语地等待着。
“……老师。”
“怎么了?”
吉野顺平站在班主任面前,脑海里却浮现出一直以来的校园生活,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变了味。从白昼到黑夜,从带着欢声笑语的课间到坚信人性本恶的过渡,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但压抑感经由时光的累加,实实在在地压迫着他紧绷的神经。
说实话,事到如今他不相信班主任能给予他什么帮助,也不相信在倾向于“死者为大”的社会环境中[3],自己现在发声究竟有没有意义,是否会把他再一次推到更深的黑暗中。
可他身后有一个少年,只要他不触及那危险的“线”,就一定会站到他的身边。不知不觉中,他有着这样的确信。
有些时候踏出令人痛苦却无法逃离的泥淖圈,其实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那也许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个人,甚至可能只是路过时看到的破蛹之蝶。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离他很近,像是由胸腔震颤的骨传声。
“……我有话,想跟您说,想和大家说。您会信我说的话吗?”
班主任虽不明,但作为过来人的直觉在那里。上课铃响起,他却走过去把门关好,回来把椅子扶正,又拿出一次性纸杯给少年接了一杯水。
“你说吧,我听着。”
>>>>>
如月时雨早在班主任要关门的时候钻出了房间,背靠走廊的墙,看着学生们在上课铃中交错着跑回教室,凌乱却有序。
“reborn。”
“怎么了?”
“你们在学校那边是怎么解释我的事情的?”
reborn的声音过了一会才传来:“说你住院了,谢绝探玻”
少年听了轻笑,蹲坐到走廊上看着三方面谈的房间门,隐隐约约似乎传出少年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然后呢?”
“你的同学们还是来了,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门口给你贴了很多便利贴,还有送饼干和花的。”reborn说,“五十岚都给你收好了。”
“他是不是又得凶我蔼—他对我总是好凶。”如月时雨抱着膝盖嘀嘀咕咕,“人家狱寺先生对十代目多好,我家岚守怎么就天天追着我骂。”
“五十岚说等你回来就打死你。”
“不是吧——讲讲道理好不好,罪魁祸首不是蓝波哥?”
“说到这个。”reborn喝了口咖啡,看着手里的资料像是随口一提,“你魂穿的事情一开始是被压着的,但毕竟学校那边没法交差。五十岚是过了三天才知道这件事情,和蓝波大打了一架,又坐在你的病床前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闷气。”
reborn将资料翻了一页,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一蹙:“说成打架其实也不合适,更像是他在追杀,毕竟蓝波自己也理亏。”
“你们不拦着点?”
“不拦,麻烦。建筑毁了再建就是,麻烦事能少一件就少一件。”
如月时雨叹笑:“怎么说得像暴发户似的。哎,下一个就是我了。”
“早点回来吧,你家那几个守护者搞得我烦都烦死了,没一个省心的。”reborn拿起座机拨通电话,“我接一通电话,回聊。”
“嗯,好。”
少年扶着膝盖站起身看向窗外,西村翼拿着包刚走出教学楼。他想了想,干脆抄近道拉开窗户从三层楼的高度轻松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