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一夜未眠，面包店内陆野频频打着哈欠，熬夜后挂着血丝的眼有些干，陆野买来眼药水滴上，刺痛得很。
“陆野。”少女轻柔声音响起。
陆野抬眸，李一一背着书包，白衬衣套了件编织马甲，两股松散麻花辫垂在锁骨位置，满脸乖巧。
眼药水从眼眶流出，陆野擦干，明显惊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李一一踮起脚尖，望着展柜里的蛋糕，纤细白皙的指尖在上头划过，“我要这个蔓越莓的，还要这个甜甜圈。”
昨夜她回房间后，已经后悔，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却不敢打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野，何况这样的事情，安慰根本无用。
那一刻她的脑里似糊了浆糊，她从来没有那样的无力感，不知如何面对。
今日她只能躲开那个沉重话题，拿着手机在陆野面前晃晃，“陆野，你是不是笨，你的朋友圈不是有面包店地址嘛。”
陆野似领会了她的用意，扯着唇角，又痞得很，“你又盯着我朋友圈看。”
话间陆野拿出打包盒，门口感应器再次响起：“欢迎光临”。
“小陆朋友。”李思蓓推开门上前，“要个巧克力味的。”她趴在柜台看看陆野又看看李一一，“再要两盒酸奶，在这里吃。”拍下一张一百元，李思蓓拉着李一一坐到小圆桌那边。
两个搪瓷圆盘装着蛋糕放在桌上。放下酸奶，陆野去了工作间，准备换下工作服。
“你又跟踪我！”李一一躲开李思蓓欲捏她脸的手。
“我来尝尝小陆端的蛋糕是不是甜一点儿。”李思蓓尝过一口，“唔——果然甜一些。”
“……”
李一一咬着吸管酸奶，她对李思蓓调侃的话，已经免疫。
“陆野，这不是那个撞落你水的女生吗？你俩什么情况，拍偶像剧啊。撞出感情了？”张扬躲在隔间门口张望。
“再看挖你眼。”陆野换下衣服，往张扬背部推了推。
“小陆。”见陆野走出，李思蓓冲他喊起来，“下班了记得送我们一一回家。对了，到饭点了，旁边一家砂锅菜挺不错。”
音落，李思蓓朝面露尴尬的李一一眨眨眼，留下个潇洒背影走出店外。
“一一，去吃吗？”陆野指了指隔壁。
饭店内。
张扬这个跟屁虫坐在陆野旁边，时不时用手指戳戳陆野的腿。
“张扬，我同事，李一一，我…”陆野收住嘴，女朋友三个字在喉咙口打转，“朋友。”
张扬在饭桌上话没几句，只顾着默默掺茶倒水，递纸巾。偶尔脑补出某些剧情，捂嘴窃笑。
饭后出门，张扬识趣先溜了。两人朝公交站台方向走，一路无言。
等坐到站台长椅上，李一一才将酝酿了一路的话说出口，“五一，我准备去文兴镇采风。”
陆野怔住，那是他的老家。
“我记得是你老家，有个古镇很漂亮，愿意去给我当导游吗？”李一一尽量将口吻放松，避免碰了陆野的伤口。
心底隐秘最深的角落，被撕裂开的伤口，终在眼前人的笑靥中慢慢愈合，陆野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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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兴古镇离北川市区有近三个小时的路程。临近中午，云层已透出缕缕金光。
车上的人高谈阔论，享受小长假兴奋不已。只有李一一和陆野像各怀心事安静坐着，望着窗外掠过郁郁葱葱的树木。
古镇近两年才开发，街道两旁商店由政｜府统一修葺。
看似古色古香，却也将古镇原本的样貌改变，掩盖了历史痕迹。
小镇不大，从车站出来一条路直通江边，走了约莫十分钟，一座老桥已在眼前。
李一一捧着相机，调整焦距，拍下一张照片。
照片里买花老人坐在桥墩上，皮肤黝黑爬满皱纹，眼珠上蒙上一层灰。耳鬓别了一躲白色栀子花，耄耋老人有了少女的娇俏。
李一一说想去江边走走，陆野在前头带路。桥边阶梯往下是一条石板长路，一眼望不到头。两侧种植柳树，枝条垂下，遮得小路清凉。
江不宽肉眼可见对面堤坝上的游客。一声呼喊，李一一闻声寻去，一直蝴蝶样式的风筝飞上蓝天，与三五只风筝汇合，缀着天空。
路边没有长椅，李一一吹吹花坛上的灰，坐了下来，陆野学着她的模样，坐在一米开外。
翻开画册，李一一抬眸望着老桥，这个角度能看清它的全貌，她开始细致勾勒起线条。
陆野凑过来看了一眼，不忍打扰，却又坐不住。扯扯身后花台里的杂草，又盯上一朵黄色小花，一把扯过来，数一遍它的花瓣，又将它举起对着李一一的鬓发，拍下她的后侧背影，那朵花好似别在耳旁。
陆野会心一笑，小黄花失去它的价值，重新丢回泥土中，他又起身扯起垂下的柳树叶。
觉得无趣，被滚滚而去的江水吸引，站在围墙边，没有柳树的遮挡，阳光洒在全身。
江水湍急带来几帧从前的片段，幼年时陆野常在村中一条河边捡石子，偶尔那些石子会朝自己身上砸来，同村小孩喜欢这样捉弄自己。
他也会去村后面的山里爬一颗野梨树，最早是母亲带自己去过，母亲爬上去将梨摘下。
野梨青黄，全身布满黑点。大部分是涩口的，但那也是童年的第一口水果。
“陆野，快跑！”耳里河水声被记忆里的喊叫覆盖，如白刃刺着自己的心，陆野扶着围墙的手抠紧了些。
画到一半，李一一抬头，陆野穿着衬衣，风吹动衣服掐出他的腰线，他站的笔直，手指抠的紧，指尖泛了青白色。
李一一走过去，站远一些用镜头对着他。
此时的阳光对这个男人是偏爱的。光从侧边头顶照下，不会刺了他的眼，只是照耀着他，给予温暖。
陆野深邃目光看着远方，眼底染上一层光亮，本该是充满希翼的模样，额头眉心却拧在一起，将情绪化作悲恸。
陆野喉咙滚动下颌收紧，拉出锋利线条，江畔的风扬起他额头碎发，脸部肌肉才渐渐放松下来，线条变得柔和，眉头也舒展。
李一一按下快门，她捕捉到了陆野另的一面。他眼底有无尽悲戚，却也带着一股想要与它较量的劲。
“陆野。”李一一浅柔的声线将陆野拉出回忆。
“嗯。”陆野音哑了。
“看。”李一一递上照片，继续提高音，“你侧脸真好看，轮廓清晰，眉弓到鼻梁的线条硬朗。”
阴霾在她笑靥里消失，陆野酒窝挂在脸颊两边，“我正脸是不是也很好看。”
“好看。”李一一没有从前的玩笑，直截了当的回答，倒让陆野红了耳尖。
李一一嗤笑一声坐回花坛，陆野手插在口袋里，踢踢脚下石子，“一一，你们画画喜欢看脸还是身材？”
“脸。”想也没想，李一一答挺快，又问，“你们男生喜欢看哪儿？脸腿还是…”下意识，她扯了扯衣领。
“眼睛。”陆野亦答的不假思索。
后半句，咽了回去。我喜欢看你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哭起来，红红的像兔子。
“骗人。”李一一喝口水，紧握瓶身，还是开了口，“你要回家看看吗？”
“不回去。”陆野望着河对岸，“家里没有人，奶奶住院了。”家字说得清，眺望的眼神又涣散。
风止，一只风筝摇摇欲坠，李一一望着它旋转，隐于空中的线拉拽它几下，它又悬在空中，停止坠落之态。是陆野的话，亦或是风筝，揪了她的心，“她不是你的…”
“不是，她捡到我，四岁那一年。”在春日晴朗河畔，在柳荫之下，迎着斑驳阳光，陆野终开了口，“我不难过的。”
被嘲笑被丢石子被指点的时日早已沉淀在过往，那颗心早已被时间磨练。可此刻陆野难掩心口翻涌之潮，望向光里干净的脸庞，和那双清澈的眼，或许是遇见她，已然认命的身世变作污点。
“我饿了一一，去吃饭吧。”陆野敛神转了话题。
石板路长，男人与少女迈着一致步伐朝前去，阳光移动将人影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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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我们这儿的野菜，你尝尝。”陆野推了推一盘凉菜。
小长假人多，饭店角落一张小桌上，李一一夹起几根菜放入口中，顿时眉心轻蹙，野菜味苦，也因她还在陆野刚才那段话里，走不出。
她没有太多胃口，喝了几口绿豆汤，就停了筷。
陆野在对面得了李一一的允许，翻看画册，看着脸色不大对劲，他看了几页，全是男人。心口有些酸，语气也淡，“你画的都是谁啊？”
“学弟学长，还有请来的模特。”
“你为什么都画男生。”
“我们都画的这些人。”
陆野合上画册，来了兴趣，“要不我也给你当模特。”话匣子一打开，收不住嘴，“泰坦尼克号那种，躺椅子上。”
“我画过了。”李一一憋住笑，淡定回了一句。
陆野的笑凝在脸上，李一一已然开怀，继续补了一刀，“画过好几个。”
“李一一，你…”
“这是艺术。”
陆野火急火燎的翻起画册，“你别骗人，我找找。”
趁他慌乱间，李一一去付了钱，站在门口望着还在仔细检查画册的陆野，暗叹一声，狗男人急了，他急了！
抱着画册，陆野从里面走出来，嘟嚷起，“都画过好几个了，也给我画一个呗。”
李一一夺过画册抱着，“逗你玩儿的，没画过。”
自己画画不过爱好非专业，那样的画，她拿捏不住。
话一出，陆野明显不正经了，调笑道：“做人总要尝试，我愿意为艺术献身，我给你画。”
“不要，陆野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艺术，是崇高的艺术。”
春日和风里满是拌嘴玩笑话，酒店门口，两人却黑了脸，已经是第三家酒店，得到的答复全是客满。
眼看时间已经五点，再晚些或许会更难找，李一一垂着头，她可不想今天和陆野露宿街头。
“一一，你去画画，我去找酒店。”陆野拿过李一一的书包拎在手上，“去吧，别耽搁了你的时间，我这个导游，会对你负责的。”
李一一也不想跑了空，来一趟什么没做就回去。索性点头答应，与陆野走了反方向。
再回到江边，李一一重现勾勒未完成的老桥轮廓。
时间过得快，转眼七点，江边乘凉的人多起来。她正感受凉风，收到陆野短信，他找到一家名宿。
「刚才那棵柳树下。」
回复完微信，李一一看着飞过的白鹭发呆。
“妈妈，我想画画。”
“不行。”
李一一收起唇角弧度，如果不是在高一那一年跟着同学画了些画，展露了绘画天赋，罗怡不会让她碰画笔。
她从来都是优秀的，是一只翱翔在蓝天的风筝，可终有一根线将她牵扯，偏偏是一根剪不断的线。
罗怡早已规划好她的路，她能做的，就是按着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
李一一眼眶一酸，可她的人生里，好像闯进了一个意外。也不是闯进，是她，刻意制造了意外…
“一一。”陆野的喊声传来，他抱着两瓶水朝自己来。
李一一接过水放在一旁，没多交谈，怔怔望向染作橘红的天边。
暮色投下，静谧小镇在江对面酒吧彩灯点亮后，变得躁动起来。与白日的沉寂天壤之别。
一首民谣悠然传出，陆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李一一身边，只隔着一点距离。
夜生活总是热闹的，在古朴小镇也不例外，民谣终止，换上流行乐，间或能听见一两声男子的呼唤。
陆野在欢呼声里，侧了头贴近李一一耳边，“只有一间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