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话
张楚氏天擦黑才回来,早上刚从客栈里闹的二两银子全贡献给府里的始棠胭脂水粉铺了,张屠子早做好一桌饭菜等着,她兴冲冲的到家也不吃饭,直冲到里屋坐在镜前试着胭脂。
“儿子先吃吧,傻柱,进来帮我看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屠子两腿打颤。
老张蹑手蹑脚进了里屋。
“给孩子做猪腰子了吗?”
“做了,三斤猪腰子炖两斤鸡腰子,还炙了一斤羊腰子。”老张畏畏缩缩答道。
“嗯,你也要多吃些,我还给你带了二十斤枸杞,够你下个月的量了。”说罢转头娇羞地看着屠子:“木头,看看这些个颜色到底哪个好,始棠的大掌柜说我都适合这些颜色呢。”
屠子看着比自己还壮的老婆脸上红一块,粉一块,紫一块,一张脸画的像三军对垒,谁都不肯相让。心里骂着从未谋面的胭脂铺大掌柜,嘴上打着颤音说道:“都好看,都好看。”
“那你再离得近些看嘛。”张楚氏变本加厉。
“我。。。我先上趟茅房。”张屠子挤着笑说道。
“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张楚氏不再捏着嗓子,吼出来的声音竟比老张的声音还要雄浑。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屠子掌着油灯走进茅房,激动地心,颤抖的手,小心打开黄油纸包裹,拿出书,凑着油灯看去,只一行字,便让他破了防:房屋中梁安置术,笑笑生著。
“贼子!”屠子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整个肉铺都震了一震。
张楚氏听到,捏着耳朵给他拖进里屋,手中拿着书,冷眼看着屠子:“说吧,怎么回事!”
听屠子磕磕巴巴的说完,直把张楚氏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用力掐着屠子胳膊上的腱子肉,骂道:“你个废物,昨日老的骗小的,今日小的骗老的,你怎地这么没用!”
屠子争辩道:“那小子太不是东西,一不小心着了道!”
张楚氏恨恨道:“不成,就逮着我们一家可劲祸害,咱孩子现在看人还重影呢,我得去找他,这事儿,没有十两不算完!”
刚站起身复又坐下,恨道:“没法去!”
“咋了?”屠子问道。
“咋了?!闹开了你我脸上有光是吗?”张楚氏越想越气:“这贼娃子小小年纪,此般算计,这回只能吃个哑巴亏!”
看着屠子垂头丧气,不发一言,张楚氏气又不打一处来,伸手拧着屠子腰上的皮肉:“都怪你不争气,一把子力气就会往猪肉身上使。老娘拧死你!!!”
老道士摸着饱胀的肚皮躺在床上。
只有三天了。
他曾无比期待着这天的到来,现在又无比畏惧着这天的到来。忽而他自嘲道:“老二说的没错,小六啊小六,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道士起身打开顶儿用荷香木做的衣柜,明天就要立秋了,找件厚点的衣服。
咦?我的灰色棉麻长衫呢?
时光擎着大刀追砍着记忆,陈管家也记不清自己跟着相爷有六十年还是六十一年了。手中的参汤都快凉了,访客却还未走。
自打相爷把他从死人堆里救起,他就一路跟随。称呼从少爷到老爷,再到相爷。也眼见着相爷从一个翩翩公子到如今的老态龙钟,一路从风花雪月走到血雨腥风再到如今的垂垂老矣。
看着眼前窝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的相爷,陈管家恍惚间无法将心中的两个形象重合到一起。
旁边站着跟小少爷陪笑说话的是汉江总督冯万年,这可是一方大员,听说还是个妙玄境的强者,来到咱相府也得恭敬仔细地说着话。陈管家感到与有荣焉。
毕竟贯通两朝三十多年还恩宠不减的相爷,古往今来也是独一份儿。
小少爷是相爷独孙,相爷独子的遗腹子。刚过弱冠之年就已有官身,好像叫什么御书房行走。
皮相也生的极好,面如冠玉,鼻若悬胆,脸上总挂着和煦的笑容,哪怕是对着下人也是如此。府上的婢女们见到小少爷都走不动道儿。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相爷就像寻常人家上了岁数的老人,每到入夜就打起瞌睡,好似真的睡着,但身边的风吹草动尽能收入耳中。
陈管家知道,相爷没睡着,六十多年了,这点眼力见总有。
看着那似万年不变的脸庞在烛光摇曳里明暗不定,陈管家想,相爷上次笑是什么时候,这一想竟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大少爷高中状元的那天。
唉,大少爷,可惜了。他迈着碎步掩上窗子,屋里的烛火登时稳定下来。
大少爷是相爷独子,自幼刻苦,就是太执拗,常惹相爷生气,还老是板着一张脸,下人们都怕他,在他面前都规矩的很。
大少爷中状元放榜那天,相爷难得的喝醉了酒,却在席上跟他吵得不可开交。
第二天大少爷就背着个包袱,到北方边城上任做了个县守,一两年才能回来一次,回来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住不了几天就又走了。
赶上二十年前那场乱世,听说大少爷只带着八百多人,顶着六万妖族硬是守了三十天,等援军赶去,八百多人连尸首都没剩下,只送来了大少爷上任时背着的那个带血包袱布。
那天相爷就盯着手中的破布滴水未进,枯坐一天。第二天陈管家给相爷梳头时,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竟白了一半。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陈管家知道,相爷心里难受,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要不也不会把那包袱布缝在贴身衣物里。
相爷的鼾声响起,姓冯的那个总督识趣告退,小少爷客气相送。陈管家笑着端着一碗参汤双手递向相爷,相爷像活过来一般接过碗,等到小少爷回来,道:“这姓冯的越活越回去了,还有三天,乱世将至,哪有墙可以给他骑!”
小少爷笑着说道:“他方才在门口说了,回去后会亲自督办。我观他已做了抉断,不会倒向陆党。”
“我本就不指望他能办成,只是想要他一个态度。这个态度对朋友们很重要,对敌人们来说,更重要。”相爷捧着碗看着小少爷道:“你记住,别人说的天花乱坠都别信。不观其行无以知其度。唯有行动才是衡量态度的不二法门。”
小少爷躬身应道:“记下了。”
相爷转头看向陈管家:“你家里小子们近年可好?”
陈管家一愣,他知道相爷从不说闲话,腰弯的更低了,小心的回话:“托爷的福,我家三个小畜生,大的在旭阳城看着相府一处庄园,老二在咱相府门房已经做到主事了,最小的那个十年前拿着爷的一封书信去了清灵宗,年初里传信说现在已经到悟灵境了。”
“我想找你借样东西。”相爷幽幽的盯着他道。
陈大管家汗都下来了,噗通一声跪下:“奴才家十几口的命都是相爷您给的,全凭相爷处置!”
相爷端起碗,呷了一口,道:“没那么严重,我只借你家老二的一双眼睛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