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年冬夜

    苏顶头顶着二斤豆腐，双臂夹着两颗白菜，左手提着一捆粉条，右手提着四斤上好的猪颈肉班师回朝。

    老道士见着眼前一亮，三步变作两步迎上去。

    老脸谄笑成一朵菊花，嘴上说道：“哥儿可真有能耐，这白菜真水灵，嚯，这猪肉足有四斤了吧，正好一顿猪肉白菜炖粉条，打小我就给你算过，是六龙御天，光大包容的上上命格，这回是真正出息了。”

    “伺候着。”苏顶拿着架子。

    “好嘞！”老道殷勤的接过这许多食材，迈着碎片直奔后厨而去。大黄也摇着尾巴跟了过去。

    别看老道现在这样，前些年香火好的时候也真正阔过。但万贯家财也抵不住四毒俱全，一有些银钱便去泉阳府城声色犬马。

    平日里难得见他一面，偶尔回来一次，定是囊中空空。

    每到这时，他便换上洗的发白的九色上清道袍，戴上不知真假的五老莲瓣金冠，把平时香香洒扫用的掸子清洗干净，号称荡污去秽拂尘，配上他那不差的皮相，精湛的做派，在外人看来，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香火好时算姻缘、看风水、卜吉凶、判签词各种信口开河，招摇撞骗，倒也无往而不利，赚的是盆满钵满，待积攒些时日，又去府里逍遥。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香香没少说过他，好话赖话都讲过。

    他总是推脱说自己是财杀两旺而身不聚财之命，如若强行聚财，必遭横死，再劝就是逼他去死。

    一回两回这么说，香香索性也不再管他，只要不生出事端，就由着他。

    真是惹出大麻烦，该护短还是护短，光是酒馆、赌坊、青楼里赎人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客栈生意不错却一直没攒下钱财跟这也有莫大干系。

    就这，节俭成性的香香打小就劝导苏顶不要怨恨老道，她总说：“他虽然是个坏人，但终究是个好人。”

    也是苏顶愚钝，领会不了这么富有哲理的话。幼时起就跟老道斗争到大。

    本着要战胜敌人就要比敌人更强大的原则，苏顶在市井之中耳濡目染、勤学苦练，在斗争里渐渐地占了上风，至少在嘴皮子上还没吃过亏。

    苏顶知道，香香是老道士在山上捡回来的，有回老道酒醉说了一次。

    那天是中元节的晚上，山上香客不少，忙到天黑老道才下山，走到山腰，忽闻得异香扑鼻，循着香味找去，在一处灌木丛中看到襁褓里的孩子，安静的睡着带着笑。

    从那以后，老道就叫她香香，这么一叫就叫到了现在。

    苏顶也知道，自己是香香在客栈门口捡回来的。

    又有一回老道醉酒说了一次。

    那时候客栈还不是客栈，只是老道和香香住的宅院。

    南方闹水灾，一大波流民由南往北迁徙。人们就是这样，遇到灾祸时，首先想到的是躲避，越远越好。

    这群流民过境这个镇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家的人把他放在宅院门口。转天天刚蒙蒙亮，香香刚打开大门就看到了他。

    听老道说，那时候他可不太好，浑身发紫，双目紧闭，牙关打颤。恰好那天老道在家，四岁多的香香央求着老道收养了一岁多的他。

    香香希望他以后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他取名为顶，老道头天晚上在府里善博坊豹子四输给豹子六，一把就输没了五百两，咬牙切齿的给他取姓为苏。

    幼年时，苏顶也曾幻想过自己是不是哪家豪门的少爷，哪座仙门的圣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苏顶也不再这么想了，毕竟活着才是头等大事。

    兴许是因为苏顶幼时经此一劫，孩童时期身子骨一直都不大好。

    他现在还记得，十年前，他三岁那年一个冬夜，道士在府城里厮混，他发起高烧，摸着烫手，听得见香香呼喊就是无法张口应答。

    那夜，六岁的香香用一根麻绳穿住一床被褥，把他绑在被褥之上，麻绳绕过腰间背在她瘦弱的背上，就这么拖着在漫天风雪中往府城里赶。

    他无法睁眼，也无法说话，只感觉雪花落在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三十里走了整整一夜，快到府门时，他才能嘶哑着说出两个字：“香姐。。。”

    吃力的睁开眼睛，香香那张笑中带泪的脸便映入眼帘，肩膀处一片血肉模糊。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再装不下其它，仿佛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香香只是哭，眼泪淌出来便冻成珠，慢慢的一条晶莹剔透的冰线直把两张小脸连在一起。

    那年冬夜，一场风雪将两个小人儿紧紧的冻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