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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修改时间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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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越手一抖,没收住力,五指透过那块半新不旧的抹布,在桌上留下几个浅浅的凹痕。他手腕上挂着那块抹布,转头看了庄无己一眼,瞧见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想到方才那人说的那句话,以为是自己不太清醒,于是将那块破抹布取下来,对折几次,继续抹桌子。

    庄无己看着他低头擦桌子不说话,耳朵却还红着:“怎么,拾冬没和你说吗?”

    这回不是幻觉了。方才强行压下的热意又开始顺着一身沸腾的龙血缓缓蒸腾,再攀升上脸。骊越强作镇定,毫不在意地把抹布一丢:“说了,我只当成玩笑话,并未当真。你不必”

    “玩笑话?”庄无己依旧保持方才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可知拾冬是何人?”在终南山时,他一眼便认出拾冬那把伞的伞骨乃是仙人一段脊骨所化,通体莹白,触手润泽,故而他才会对拾冬刀剑相向。他那时以为拾冬是逃出来的大魔,和哪位仙人斗了个两败俱伤后,无意间被斛斯这个喜欢捡破烂的带回去养伤,直到拾冬在他面前挽起衣袖,展示他绕腕而上的黑色咒文。

    庄无己不再怀疑他的身份,转而怀疑起他的脑子——拿自己的骨头做伞的人,庄无己活了几百年,这还是第一次见。

    骊越红着张天真的脸看着庄无己不说话,一双金色的眸子映着光。

    “拾冬乃符元唯一的弟子。”庄无己道,见骊越一脸不可置信,又继续补充道,“他就是月和。月和此人,虽然惯常也没个正形,但从不撒谎——毁人姻缘的罪名,他担当不起。”

    “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骊越经过方才那一瞬的震惊,心里还是被另一股异样的情绪占了上风,继续低着脸折磨那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把那一小块桌角擦得像是在抛光。

    “没什么。”庄无己道,“既然是命定的结果,那我也无可辩驳,绝无可能之类的话我再不敢说,便顺其自然吧。”

    骊越原本紧绷的神经,听到他这话终于放松了些,可又有些难言的失落滋味涌上心头。万般思绪无可言说,骊越头一次后悔自己看书看的全是话本子,没有一本话本能告诉他此刻他该说些什么,如何吐露自己的满腔思绪。焦躁使他不由得生出一对龙角,眼睛也由浅金变成赤金色。若是此刻他面前有面镜子,他便能一眼看出,此刻他脸上的这双眼睛,和幻境中的那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而由于他低着头,脸色依旧绯红未消,手上的抹布依旧机械地擦着那一亩三分地,庄无己只当他是尴尬。眼见他头顶缓缓伸出一对龙角,颤颤巍巍,看着还怪可爱的,便伸手轻轻摸了一把,算是他难得的抚慰。

    一如庄无己其人,就连难以发觉的一点温柔也是沉默的。

    谁知骊越像是被踩了一脚,反应十分激烈地将他的手打掉,红着一双眼看着他。良久,骊越才吐出一口长气,试图将那对碍事的角收回去,哑着嗓子道:“抱歉。”

    庄无己抬手,白皙的手背上留下几道明显的红印,好在没伤及筋骨:“无碍。”

    骊越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那对龙角收起,竭力忽视腿侧隐秘的战栗感,方又开口:“我刚刚是想问你,为何说命定便无法辩驳,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应当是什么作风?”庄无己反问道,“长安侯被一剑穿心,我丢了心脏和记忆,我的师父和斛斯交好,最后连骨灰都被雨冲干净若是一件事不足以让我认清天道无可违逆,紧接着就还有第二件、第三件,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接受这一切。”

    “你以为我为什么对斛斯言听计从?因为我发觉每一件事都只能按照他的指示进行,从未有过半分偏离,在我起了疑时,又能恰到好处地拿出两件长安侯的旧物来打消我的疑虑我不应该认为他和帝君是一体,我尽可再大逆不道一些,认为他就是天”

    骊越实际上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先一步接住了庄无己。

    话说到一半又昏过去了骊越有些无奈,想起方才庄无己难得愤懑一回却再次狼狈收场,又有些好笑——果真是应了他的预感,他们绝对不可能一刻不停直奔不周山,必定会一路出现各种状况。好在这一段路下来庄无己都只是昏睡,无论是梦魇还是幻境,对于庄无己这种没有心脏的仙人来说,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精神伤害,比雷劫啊浴火啊又温和得多,这所谓天道其实还算得上客气。

    骊越把人轻手轻脚放在床上,探了探他的脉象,确认没有再次发热的迹象后才放下心。而一放松神经,再想到“发热”二字,骊越眼前便又是那日庄无己浑身熟透,在他手中辗转厮磨的模样,激得他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心悸。

    按照惯例,庄无己这一觉醒来又要想起些什么东西了。骊越洗了手,替床榻上那人解了外衣,坐在床边发呆。想起庄无己空洞的心口,又想起他逐渐由白转黑的长发,骊越竟逐渐有了个惊奇的想法——是不是他的心脏已经开始逐渐恢复,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盯着床榻上似乎睡得非常安稳的庄无己,线条流畅得像幅画,长睫垂落,面色柔和,没有半点醒时冷淡的影子。从上路以来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到如今肯主动摸他的龙角安慰他;从上路以来的冷脸寡言,到如今时不时会对他露出个真心或假意的笑脸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庄无己的心脏正在逐步重塑吗?

    骊越自诩惊世奇才,但实际清楚得很,自己的脑子压根就不好使。秉着先动手再说的原则,他小心翼翼握住庄无己的右手,试探性地往里注入了一丝灵力,发觉没有排斥后便继续沿着全身经脉游走,直至心脉处。

    可原先畅通无阻的灵力却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住,力道不大,却严丝合缝护住了庄无己的心口。骊越不敢造次,只得又凝神控制那一丝灵力原路返回了自己体内。

    既然没法证实自己的猜想,便只有等庄无己醒后再问。骊越看庄无己还是一副安然入眠的模样,料他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决定先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等那人醒了也好尝尝。问店小二要了纸笔留了字,顺带打听了一番,骊越便出了门。

    那店小二推荐的点心铺子离客栈不远,于骊越而言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按照小二的说法,那点心铺子每晚酉时准时开门,各式糕点卖完五十份便歇业。骊越想着自己来得挺早,谁知这才刚酉时一刻,门口便已经排起了长队,排队的时间甚至比他走过来的时间还长不少。好在他运气不错,轮到他时各样糕点都还剩下几份。骊越摸不准庄无己的口味,看着又都很甜,索性都买了一份,都带回去给庄无己尝尝。

    回到客栈,庄无己还在昏睡。眼见那碟新鲜糖蒸酥酪要凉,骊越犹豫片刻,还是向店里要了把小勺,吃了个干净。眼见庄无己还没醒,骊越试了试他的鼻息,确认人没事,又实在闲得无聊,便下楼去问老板要了本画集子翻着玩,桌上的四五样糕点却是再也没动过。

    一本画集子翻到一半,庄无己才终于悠悠转醒。骊越把书一扔,冲面无表情起身开始穿衣的庄无己道:“方才趁你昏睡,我出去买了些点心回来,尝点吗?”

    庄无己低头系上衣带:“不要。”

    “我买了四五种不同的糕点,全是甜味的,咸鲜味的一概没要。让我看看啊,有桂花糖新蒸栗粉糕,运司糕,风枵,玉带糕这栗粉糕煮栗极烂,以纯糯粉加桂花糖为糕蒸出,这家店做得精巧得很,还夹了些松子穰,可谓讲究;再说这运司糕,色白如雪,上点胭脂,红若桃花,微糖作馅,淡而弥旨。虽用糖不多,入口却清甜异常;再说这风枵也大有文章”点心骊越一口没尝,但好在记性还不错,一口气对着庄无己将方才小二向他介绍的内容对着庄无己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梦境里没什么过于刺激的东西,庄无己十分有耐心地听他扯了一通淡,而后居然道了声谢:“辛苦了,那我便尝一点吧。”

    骊越忍笑,将桌上糕点包一一解开,任庄无己挑选。各色糕点都做得十分精巧,而庄无己的目光在触及那包桂花糖新蒸栗粉糕后,便再也没有挪动过。

    骊越看着他对着那包点心沉默片刻,捻起一块较小的咬了一口后,便期待地问道:“如何?”

    庄无己却是在吞下那口糕点后一把抓住了骊越的手,一字一句问道:“这点心,你是从哪买来的?”见骊越愣怔,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声道了声“抱歉”,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又道,“我想,我这是遇上了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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