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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白鹤: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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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明、秋练和落落黄昏时分来到条长满蛇床子的河流边,蛇床子开满白色的碎花,白莹莹的,映在水里,仿佛水中有一个颠倒的世界。

    几间茅屋,淹没在白花里,有位身着半新不旧青衫的少年站在屋前。

    重明他们走向河边准备捉鱼当晚餐时,转头看他几眼,发现他衣衫飘飘,神色空寂茫然,落落不俗。

    重明他们没有打扰,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重明脱去鞋子,卷起裤腿,手拿削尖的竹竿站在水里,一遍遍刺向水里游过的游鱼,可是从来没刺中过。站在岸上的秋练和落落起初还很有信心,渐渐的就沮丧不已,认为今天晚上估计没什么东西可吃。

    青衫少年始终遥望远处,但对他们的出现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彼此互为陌路,也不在意,等到重明捉鱼不成而秋练、落落的说话声中出现懈怠情绪时才把眼光移过来。他来至河边,站在秋练和落落附近,见识过重明如何错失一条大鱼后也不由得连连摇头。可能是觉得重明太过笨拙,就说:“让我试试,或许可以捉住几条鱼!”重明回过身,见是刚刚出神发呆的少年,就将手里的竹竿扔过去。

    青衫少年接过,动也不动地盯住水面,忽然将竹竿用力插入水中,再提出来时上面已插住条斤余重的白鱼——竹尖从鱼的眼睛里穿过,鲜血淋漓,看上去有点残忍。

    鱼虽然有点面目全非,烤熟后却是很香的。在茅屋之前的空地上,燃着篝火,几条白鱼架在火上烤着,油脂滴落在火星上发出“咝咝”的声响。重明、秋练和落落早已饥肠辘辘,此时急不可待,青衫少年却坐在火堆前,不吃东西,只是偶尔说说话,把干柴不断地扔进火里。

    他叫常霄,江湖漂泊,寻找一位故人,数天之前来到此处,发现几间废弃的茅屋,修葺后,就住了下来,成为茅屋的新主人。屋中并不备有酒菜,难以待客,幸好还捉有几条鱼。另外身体有些不适,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问重明他们为何会在此偏僻无人的地方,风尘满面应该是走了很长的路,难道也如他似的,在天地之间寻觅什么吗?

    重明他们觉得常霄能够毫不藏私,坦诚相告,如朋友相待,就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告诉他是奉师父之名沿途寻觅妖的踪迹,把它们画下来,记在书册里,等到绘足百妖方可回山,因此,要在江湖之上不知漂泊多久,很可能要好多年!

    常霄听后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似乎“妖”这样的词语对他来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和“人”所代表的世间生灵是相同的,他仅仅很有感触地说,在他们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难道,他已经找寻很多年吗?

    所找寻的是仇人、朋友或失散的父母兄妹,还是他口里所说的“故人”?故人可以理解为朋友,但是在“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里就是指伴侣和旧妻,因此想要寻根究底的秋练用言语试探,常霄说那些过于亲近的称呼还用不上,只能说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这样的回答也就似乎在说:他多年不倦,只身孤影,红尘来去,就是为寻找一位失去的红粉知己。

    重明他们不知他和那位“红粉知己”是如何分开的,但是在脑海里却浮现出他天涯游走的场景——他肯定在数年里去过很多地方,任何可能有“她”出现之处都不会落下,甚至彻夜不眠地赶到,只为再见到“她”一面,结果事与愿违,他只能像黄昏时分站在河边那样望着远方发呆。

    “他心里应该很苦吧。”落落这样想着,却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便取过一条烤熟的鱼递过去。

    美味的食物有时候可以驱散人心中的忧伤。常霄伸手来接,却出现十分诡异的画面:落落拿着烤鱼的手斜伸过去,放在常霄面前,常霄接的时候,手却在下面,而且是偏向火苗的地方,似乎常霄等着落落把手松开,他在下面接着,但是又不像,因为常霄的手做出了抓握的动作。

    落落看见后,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以为自己的手确确实实是在靠下的地方,或者常霄的手隐去形体,以无形之力把食物接了过去。

    重明、秋练虽然觉得和常霄是在荒野无人之境遇上的,看到如此奇特的情景,没有妄想他是亡灵或故意装神弄鬼的妖,而是看向他的眼睛。在火光映照里,他的眼睛看上去依旧明亮,但像泛着层淡淡的薄膜,有些眼翳,更为明显的是他眼睛看的方向还是直直的前方,绕过了落落。想到常霄刚刚不久说过的话“身体有些不适”,重明和秋练都才意识到他不适的不是身体,而是眼睛,失色说:“你看不见?”

    常霄缩回手,默默点头,说:“我一路在找那位朋友,来到这里后,发现眼睛看东西朦胧,什么都像笼罩在烟霞里,于是无法继续赶路,便在茅庐住下来,几日来,直到今日黄昏时还可隐隐约约看见东西,因此还能插鱼,到了天黑后逐渐啥也看不到了。”

    他安慰重明他们,说:“我不会变成真正的瞎子,暂时变成瞎子而已,还会恢复。在百余年里,我始终有这样的毛病,习以为常,你们也不要因此为我这个刚刚睹面的朋友担忧。我本想今晚好好招待你们,明日分别的,不曾想眼睛这么快不能视物,露出破绽。”

    重明、秋练和落落听到他能恢复的话稍稍放心,但他一提带过,说活过百余年,这在平常人是做不到的。

    常霄也意识到重明他们的眼光有异,说:“我是妖,根源出处来自唐代冯贽《云仙杂记》,里面有篇‘金城记’,说出了我的原身。”

    后来,重明、秋练到州城里找到那书,内容概要为:卫济川养天鹤,日以粥饭啖之,三年识字,济川检书,皆使鹤衔取之无差。到那时才知,常霄是只白鹤妖,其名字也微有端倪。

    当时,秋练问他:“百余年里眼睛时好时坏,干嘛不找大夫医治,养虎为患,养病也是祸患呀,万一哪天再也看不见怎么办?”

    常霄听后表现的很坦然,说:“生病有的时候并非是坏事,也可能是某种提醒,上苍的提醒,让人更加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人和物。原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出自我母亲之口。”

    那些年,他的母亲和父亲还在,都是济川家里养的白鹤,每日在深宅大院里,吃主人投喂的鲜鱼,帮着主人挑选要读的书,清风齐月,主人弹琴,白鹤起舞。人鹤相伴,无忧无愁,岁月也在快速地流逝。它们成妖后,也没有离开,依然留在那里,不过常霄体弱多病,常常在夜里化出人形,由母亲领着去到州城里的医馆看大夫。

    那些年,常霄还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唇红齿白,英气十足,牵住母亲的手走在灯烛逐次熄灭的街巷,走在红花纷纭的古树下,走在白雪茫茫的夜晚,去叩那年迈体衰早已休息大夫的门。走在路上,常霄问母亲:“我会不会死?”

    母亲说:“你不会死,因为你的母亲和父亲还在,等到我们都不在,你还会继续活上几百年,才会离开人世。”

    他又说:“等病好后,想吃母亲煮的鱼。”母亲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又问母亲妖和人为何会生病?母亲沉默着,走过很长一段路,方才说:“人会生病,妖也不能幸免,就算是天上的金仙活过万年也不复存在。生病有的时候并非是坏事,也可能是某种提醒,上苍的提醒,让人更加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人和物。世间之上的妖和人,往往不知珍惜,病患的出现会让他们开悟!”

    常霄也觉得,失明对他来说是上苍对他的提示,让他学会珍惜还能看得到这个世间的样子,同时也要去珍惜其他生灵的眼睛和视线:他在很多年里,曾经伤害或杀死许多生灵,如蛇、鱼、鸟和小型的兽类,无一例外,都是啄瞎对方的双目······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看不见,即使失去双目,他不能再飞翔,不能去看春花秋月,他也会尽量保持内心的平和。

    “就算你暂时看不到,但是你的心里永远都充满着光明!”秋练被他的一番话打动,有点动容,“世间之上,人有双目,可他们往往只能看到功名利禄、金银珠宝,却往往忽视重要的东西。即便那些重要的东西在他们面前明晃晃地摆上三年,也看不到,实在可悲呀!”又补充说,“你始终都能知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和事!”

    “她对我很重要,可结果十分悲伤,我不能留在她的身边。”常霄也随着秋练的话想到在找的人,“我不知她在何处,不知是否还能找到她,虽然没有放弃,心里却很苦闷。过去这些年,不知她有没有找到仇人,完成报仇的夙愿,夙愿若完,估计也该嫁人。我还想到种情况,就是不论她成家与否,我找到她时,会不会突然发现我不过在寻找当年的那个和我相识的姑娘,而不是她,她也明白有意无意所等的人仅仅是当年的少年,而不是我!”

    “好难懂!”落落年龄上不小,因没有情缘上的阅历,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重明和秋练相互对望,都想到,常霄不论从书上,还是在人间的百余年的经历,都让他看了许多的情缘聚散,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少,而悲剧多亦,自然而然联想到自身,自我否定。

    常霄的情况也可以理解,一个妖在世间流浪,寻找意中人,难免在孤独寂寞的时候胡思乱想,被悲观的自我抹杀掉勇气,因此重明和秋练安慰说:“你太过悲观!你在找她,她肯定能感应的到,说不定你们见面的时候,她会说:‘早知道那样我就不离开,我们也就不用在人海里错失很多次,而不能相见!’她肯定在等着你的出现。”动了好奇心,想知道更多事情的秋练又问:“她叫什么名字?肯定是个温暖的姑娘吧!能容忍你的短暂失明,从不嫌弃。”

    “她叫燕菲菲!”常霄说出这个名字时话里饱含柔情,眼睛里也闪过奇异的光彩,“她是难得遇见的姑娘,温婉动人,通情达理,遇到我的时候也没有嫌弃我这个瞎子。”

    “你们之间肯定发生许多事,刻骨铭心,不能忘记。”重明也被带入某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场景里,如过客般看到过故事的起点和终点,“难以掌控的原因出现,致使你们分开!”

    常霄开始回忆着,慢慢悠悠地说:“她家里发生变故,她是仓促间远去的,这样不声不响地走掉,也肯定有避开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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