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条路，三代人
楚遗风和姜文谈完话，也已经很深，谁都没有来劝他们。
单单只是从门外听见些只言片语，就已经感觉到是某种家国大事了。
没有人劝，劝不住。
街边路灯昏黄，来的时候清晨朝阳，去的时候碎夜斑烛，风也凄凉，星犹寂寥。
正如姜文年轻时候，拍些年少轻狂，用电影找着方向，后来在现实里跌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发现门牙不见啦，他不能说话。
姜文算是品出味来了，之前他告诉自己，这该就是他的样子。
但其实，这不是他。
风夜将芒，初冬眠芳。
回到酒店，周韵等着姜文回来，帮他脱了外套，这是许多夫妻间的一种习惯。
周韵问：“怎么呢？不是跟人谈得很愉快吗？怎么回来脸色就垮了？”
姜文径直走到沙发上，端起周韵一直为他暖着的水，喝下去的时候，发出一声慨叹。
“就是因为太愉快，所以我才高兴不起来。”
周韵姣好的面容上有了知心的神色，踮起脚尖来了一小段舞蹈，然后问自己的丈夫：
“好看吗？”
“好看。”
姜文将好看这两个字袒露得很明白，走过去抱住停下来的周韵。
“可是我只会跳这一段。”
“不碍事，就是因为这一段，才显得好看。”
周韵推开姜文，小步走到窗边，看着湘江夜景，语气里像是也有了哀伤。
“那个少年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就是因为这一段，才显得可惜。”
“但你很喜欢，不是么？起码你觉得他很爷们。”
这样说，姜文脸上的郁结明显化开了，两手各端起一杯水，走到周韵身边递给她。
没有说话，直到周韵问姜文：“你今儿干什么来了？”
听到这话，姜文想起了和楚遗风的那番交流，不论是眉头，还是心头，都涌上了红艳艳的颜色。
他们夫妻之间，没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你不是知道吗？干一件大事，为《太阳照常升起》铺一条路。”
“那，干成了吗？”
“干成了。”
周韵于是没再问，轻启朱唇，脸上也有了明显的开心。
倒是姜文，将这些零细都悉数告诉了周韵。
“人楚遗风说了，他知道我要来干什么，他让我放心，放手去做。”
姜文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本来我也打算放手去做。”
“太阳照常升起之后，就是让子弹飞一会儿。”
这么一说，周韵有些懂了，点点头，甩给姜文一个眼色，
“那去吧。”
姜文故意装糊涂，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去什么？”
周韵杏眼一瞪，随手抽出姜文的皮带，在空中这么一抽，居然手上真有几分功夫，击空迎对滞。
“你以为，你不洗澡，还想上老娘的床？”
夜已经很深了，楚遗风坐在床头，莫医生已经回去了，
今天值班的护士楚遗风不太熟，索性她们也没怎么打扰到现在的独处。
不知道楚遗风在等什么，但是猫头鹰和夜莺都知道，
再等下去，太阳就要升起了，在近冬的启明时候。
好在楚遗风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将《霸王别姬》剧本拿出来，端在手中摩挲了许久。
在没开灯的病房里摸索出纸张来，
在黑夜中写出《让子弹飞》和《霸王别姬》这八个字。
现在的时代，是在跑。
可是，不能因为在跑，就不管那些被撞倒了的事物。
不管撞倒的，是人还是历史。
是应该关注弱势群体，也是应该端正我们的文化自信。
别一蹶，就再也不振。
已经一百多年了，再等下去，就是几百年了。
“诶？媳妇，你说，楚弟，是在过哪一关呀？”
临睡前，姜文问着迷迷糊糊已经快睡着的周韵，周韵半梦半醒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哪一关？怎么说也得是昭关吧，透彻到他这个程度，一般的关卡，拦不住他的。”
姜文咧嘴笑了，惹得周韵用手肘锤了他一下，
“干嘛呀，还不睡？我困死了。”
面对周韵的呓语，姜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昭关？”
“那不至于，起码也过了潼关。”
“过了潼关，可就是山海关嘉峪关咯。”
人生一路，就好比过关斩将，过完一关又一关。
所以第二天姜文来的时候，已经是告别了。
“楚弟，为兄此去，当先就是一部《太阳照常升起》。”
楚遗风昨夜睡得很晚，这时候精神不是很好，但是他感觉浑身都有种劲头在激励着他。
“你尽管拍，姜文大哥，你拍完这部，就会发现子弹已经落地了，《让子弹飞》在等着你。”
两人重重地握了握手，姜文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还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等他们闲下来，也会投入进来。”
“楚弟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楚遗风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要给周韵和姜文展示自己良好的身体状况。
姜文同样随之一笑，心有鸿鹄，照而不宣。
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可为大用也。
这就是文学传播存在的意义，也是史书存在的意义。
媒体这个东西，不也是始于微末。
然后楚遗风从枕边拿出一个剧本来，昨天他是抱着《霸王别姬》的剧本入睡的。
文学是可以留下来的，楚遗风和姜文都觉着是有用的。
现在，他要将这个剧本托付给姜文，托付给姜文为他找一个导演，一个好导演。
一个好制片，一个好艺术指导。
不管这个导演，是贾樟柯，还是陈凯鸽。
不管这个制片，是徐克，还是陈好。
不管这个艺术指导，是业内大家，还是业余水准。
“姜文大哥，我会好好保重身体，在此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姜文蹲下身子，在楚遗风耳边说道：“你说。”
他怕这件事是难以启齿的，所以拉近了距离。
却没想到，还是剧本。
钱主任和楚云霜楚浩然三人在一旁看着，两人凑到一起，楚遗风无奈地将姜文推开了一些距离。
拿出《霸王别姬》剧本递给姜文，说道：“姜文大哥。”
姜文接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愣愣道：“诶。”
“这是，一个很好的剧本，他值得被东黎的电影史记住，就和《太阳照常升起》和《让子弹飞》一样，我有这个自信。”
姜文闻言惊了，他没想到楚遗风对还没开拍，只是有个想法的《太阳照常升起》和《让子弹飞》有这么高的评价。
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反反复复将《霸王别姬》的剧本两头端详。
那么，这就是一个好剧本。
“那，楚弟，需要我做什么？”
楚遗风歉意地笑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歉意的笑笑。
或许是为了这个剧本，应该出现在96年前陈怀皑老先生未曾去世的时候。
“原本，这个剧本，应该在十几年前就出现的，那时候老艺术家多；”
“现在，我不认识这些艺术家们了，姜文大哥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把把关。”
这话一说出来，姜文就懂了大半，他还没看剧本，不知道剧本的内容是什么。
紧接着又听见楚遗风说道：
“这个剧本，你可以看。”
“但是，答应我，你不可以出演这里面的角色。”
姜文觉着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很大的落差感，却有不明白落差在哪里。
只得点头答应，“好，为兄我答应你，看完剧本后，我会为你找一个好导演来执导它。”
楚遗风：诶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姜文的眼光，别人信不过，他楚遗风还是相信的。
至于说，为什么非要说那句不让姜文出演里面人物的话。
他怕姜文看过剧本后，也会和上个世界一样。
想演程蝶衣这个角色，不是楚遗风不答应。
而是，这个世界，哥哥并没有在03年愚人节那一天去世，
他真的就只是和世人开了个玩笑，只是后来息影了罢了。
所以，这一次，缺少了陈怀皑老先生，他觉得一定要请哥哥张国荣出演一次。
或许是最完美的状态。
两人达成共识后，楚遗风小心地问姜文讨要了《太阳照常升起》中小队长的那个角色。
“不白要，姜文哥，我投资。”
姜文哈哈大笑，“那不行，我得见过什么人，我才决定用不用。”
楚遗风答应了，理应如此。
“那？我就走了，楚弟，你多多保重。”
楚遗风握住姜文的手，用东黎人的礼节留了一下：“这么快，吃过饭再走吗？”
姜文摇摇头，半拉半放将楚遗风的手松开，并说道：
“不吃了，不吃了，我走呢，你好好养病，等着我凯旋而归。”
楚遗风还是对姜文的离去颇为不舍，但是无可奈何，孤寂的路依旧要孤寂地走。
已经有人在远处照应，很满足了。
楚云霜和楚浩然说道：“大兄弟，我们两送送你。”
姜文连忙道不敢，将两位老人都推了回来，说：“大哥，大姐，不用，你们留在这照顾遗风，我和我媳妇呢，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
楚云霜和楚浩然互相搀着手，看着姜文离去。
一个在电影里头看见的人，隔了几十年，忽然从电影里走到了面前。
这对楚云霜两人来说，也是一次蛮有意思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