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活学活用
“姜儿,你先去陪陪霖儿说说话。”谢倾城闻言点头起身离去,她知道外祖父是故意支开她的。
李楚歌当然也看得出来,所以他狐疑的看了一眼许景,想不明白许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还非得要支开谢倾城。
许景示意李楚歌落座,这屋子也没几个位置,他也只好坐在先前谢倾城的位置,椅子上还有她的余温。
许景说道:“老夫这一辈子前半生蹉跎,直到年过三十才想明白,开始奋发,虽是浪子回头却已经为时已晚。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阿爹阿娘含恨离世,甚至无一分钱粮替双亲操办后事。好在平日里虽然无所事事,却没有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与邻为善。他们不忍,帮衬着才把双亲简单落葬。”
许景一声唏嘘长叹。
子欲养而亲不待。
李楚歌知道许景没有说完,于是静静的听着。
许景接着说道:“后来偶然走上修行之道,天赋尚可,境界也算得上是扶摇直上。那个时间段应该是人生中最美满的时候了,儿女健在,境界畅通……”
语句虽短,中间却涵盖了几十年的光阴岁月,许许多多壮怀激烈的事情都是在这其中发生的,有白马出江州,有大袖揽清风……
李楚歌看到许景的双目里面露出的无限缅怀神色,设身处地的在脑海里把画面过了一遍,也情难自禁的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或许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时光。
世事无常。
上天可不就是最喜欢捉弄人嘛。
就像那些济世大儒们批判世道人心的时候,也最喜欢这种先扬后抑的手法了。
“大女儿嫁得了她的如意郎君,有一双儿女,本以为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最终还是成为了剑下亡魂。自己年少走了弯路,所以对待二儿子也严厉了些,这小子什么都好,偏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并且一眼走到黑,最后也是饮恨城关,只留下霖儿陪在老头子左右,当做对他的念想。三女儿既不像她大姐洒脱,也没有她二哥的执着,盼着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着平凡的日子就好。可老天就是要折煞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不公不冲着我来,却让她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
许景平平淡淡的说完这些话,神色平静得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心境,好似在复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只有经历了之后,才会真正知晓哀大莫过于心死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面容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李楚歌分明看到了许景面容上闪过一种名为痛苦的情绪,心里猛然一震,觉得这个原先看不对眼的老头在此刻还挺可怜的。
高大的身影想成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可现实让他成为的,却只是一颗仅有残枝的孤藤老树。
李楚歌惊讶,他抬头看着许景望着自己的目光的时候,顺着视线而去,分明看到了那双布满沧桑世事的眼珠子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李楚歌想破天也想不明白,这份希冀,究竟从何而来?
许景说了好多,似乎是要把这些年的苦水向他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一吐为快。
李楚歌也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说两句。他知道这老头的心理,也知道这些话他为什么不去向作为外孙女的谢倾城去说,无非就是一句话五个字,报喜不报忧。
背井离乡的人遇到回乡的故知,捎带音讯的时候,也尽是挑好的来说。
最后的最后,许景抬起手掌,一颗红色的珠子悬浮在手心上,在李楚歌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落在李楚歌身前。
“姜儿带你来这里,无非也是想要从我这里拿到这颗珠子给你,这颗珠子原本是在老夫的大女儿身逝之后寻遍了九州的珍惜材质才凝练出来的一颗。本以为会跟着老夫一起埋进黄土里,姜儿这丫头可是把外祖的棺材本都翻了个遍啊,倒是便宜你这臭小子了!”
李楚歌刚准备开口拒绝,那颗珠子就直接被许景袖子一挥撞到李楚歌怀中。
吓得后者赶紧伸手接住,许景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颗珠子也许是世间唯一的,其宝贵程度可想而知。
可不敢轻易损坏。
正是因为太过宝贵,所以李楚歌才不敢收下,而且他也不知道这颗珠子的作用究竟是什么,放在他这,感觉就像是暴戾天物。
李楚歌还想说着什么,许景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然后就转身背对着李楚歌,好似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李楚歌无奈,知道这老头是故意给他摆着一副冷脸,让他赶紧走。只得先行收下,心里盘算着还给谢倾城便好。
对着许景打心底里认真的作了个揖,慢慢转身离开。
——
门外。
谢倾城站在中间,左边是虎头虎脑的许霖,右边则是俊美少年模样的霍无忧。许霖身高刚刚到谢倾城的大腿根部,此时正抱着谢倾城的腿一口一个表姐开心的叫着,霍无忧则是静静的看着两姐弟嬉闹。
当然,看着的人还多了一个刚刚出来的李楚歌。
谢倾城半蹲着身子与许霖齐平,伸出撩起袖子露出半截白嫩的藕臂,把许霖揽入怀中,手掌轻轻揉了揉许霖的头。
整个人散发出母性的光芒。
谢倾城知晓外祖为何不让许霖出门,也知晓他为何喜爱甜食的原因,只是这个缘由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禁词。
而他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舅舅,如今也成为人族山河避之不及的存在。
只是这一切,许霖都不知情。
许霖把头从谢倾城肩上抬起,软糯糯的说道:“表姐,你的身上好香啊。”
谢倾城莞尔一笑。“是吗?”
许霖连忙点头。
李楚歌眯起了眼睛,走到谢倾城身侧,指了指谢倾城斜放在另一边的惊鸿,道:“这剑怎么感觉有缺口了?”
然后俯身去拿剑。
“是吗,我看看。”谢倾城不疑有他,目光落在惊鸿身上,她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把它当做拐杖的缘故导致惊鸿受损了。谢倾城低头的时候,李楚歌微不可察的吸了吸鼻,果不其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吮吸了一小会儿,抬眸的时候恰好撞上了霍无忧充满嫌弃的目光,李楚歌挠了挠鼻尖,在霍无忧嘴唇刚要张开的时候,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霍无忧努了努嘴,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吞回肚子里。
李楚歌他现在还惹不起,因为他记得谢倾城说要让他教他修行,霍无忧以为这个人会是李楚歌。
毕竟他娘亲的仇李怀先可是让他自己去报的,没有修为岂不是羊入虎口。他亲眼看见自己家那些个自己认为武艺高强的护院,在一瞬间就被人杀了个干净,连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那一晚也亲眼看到了李楚歌的出手,速度之快让他到现在都难以忘怀。他才明白,原来还有一种叫做修士的人,杀死那些江湖里高得不能再高的护院高手,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所以霍无忧现在算是有求于李楚歌。
李楚歌也是知道霍无忧心里面的这个想法,所以才有恃无恐。
但是李楚歌也知道,谢倾城不可能让他来教,他自己的剑道都是李青莲教的,如此还处于不断摸索的过程,又谈何教人。
谢倾城扭头看向李楚歌,眉头弯弯,柔声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惊鸿剑铸造极为复杂,拥有众多材质的宝剑怎么可能会因为插了一次泥泞就有缺口呢。”
李楚歌眼观鼻鼻观心,打着哈哈,“也许是看错了,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看来得点一些安神香才行了。”说完就拉着霍无忧走了。
谢倾城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被许霖扯了扯裙摆,才收回了目光。
另一边,被李楚歌强行拉走的霍无忧递给了李楚歌一个白眼,挣脱了李楚歌的手,再三保证不会和谢倾城说起刚才的事情。
李楚歌笑了,“你以为我拉你过来是怕你和她说?我又没做过我怕什么!你就算说了她也不会信的,凡事需要证据懂吗小屁孩?”
霍无忧猛然转身,指着李楚歌,似乎是被这番无耻的言论给惊到了,逐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你…你……你…你……”
他现在只恨刚才没有直接说出来,如今再去说感觉像是故意栽赃嫁祸了。不过其实李楚歌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真要放霍无忧过去说他可不敢,因为在他的脑海里,好像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干。
都已经成惯犯了都。
李楚歌勾了勾指头,霍无忧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头过去。
李楚歌说道:“想学剑?”
霍无忧眸子里闪过亮光,虽然只是一瞬而过,却还是清晰的被李楚歌给捕捉到了。
他从这一瞬而过的亮光里看到了渴望,不,准确来说是欲望,近乎到狂野的欲望。那份冲劲,连李楚歌都为之动容。
比他当初想学剑的心要坚定得多。
不过想了想霍无忧所经历的事情,李楚歌很快就释然了,满门的血仇,仇人又是世俗人口中所说的山上神仙,如果自己不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此生报仇是无望的,甚至连熬死他们都办不到。
而一旦自己也能够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修行人,那么,就会有希望了不是,总要胜过怨天尤人百倍。
霍无忧很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向李楚歌投以哀求的目光,李楚歌觉得。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霍无忧绝对会给自己下跪的。
李楚歌点了点头。
他真的找不到理由拒绝。
见到李楚歌点头,霍无忧脸色一喜,就要下跪磕头拜师,被眼疾手快的李楚歌给制止住了。
然后抬头茫然的看向后者。
师承是一种极为重要的东西,行走江湖有它或许能够事倍功半。他知道想要学本事是得拜师的,江湖行走的武夫是如此,山上的神仙更是如此。所以一些修行法门是规定不得外传的,违者都是会废掉修为的。
霍无忧经常缠着家里的武师,对这类事情也有所耳闻。
所以此番看到李楚歌不让他磕头,以为是李楚歌不收他,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
李楚歌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对着霍无忧解释道:“我并不是要收你为徒……不对,是我不够资格收你为徒。我现在也只是在修行路上刚踏出一小步而已,算得上是一个初学者,自己都还没想通怎么走,又谈何收徒呢?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大半年之前也只是和你一样,空有一些气力的普通人罢了。”
霍无忧听完有些目瞪口呆,那夜对他出剑的李楚歌的手段在他看来已经是惊为天人了,那一抹剑光在他看来比阎王爷勾人魂魄的生死簿还要可怕。
而现在李楚歌对他说,在他眼里已经是神仙人物的李楚歌还只是初步踏入修行阶段,甚至还只是修行了大半年时间。
可惊讶归惊讶,却也坚定了霍无忧要走修行路学剑的信念,李楚歌才学了大半年,就已经有这么惊人的手段,那他也可以做到。
而且他觉得,他自己甚至可能会更快。
同性相斥只是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李楚歌丢给霍无忧一本小书,算得上是修行界里最基本的吸纳术,用来引导最是简单不过了。
“李……大哥!”
李楚歌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神色复杂的霍无忧,秀气的脸上布满了傲娇,若不是李楚歌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都怀疑刚才那声喊叫是不是别人而非霍无忧说出口的。
不过面对李楚歌的注视,霍无忧起初有些羞愧,但是两三秒之后又坦然下来。
少年心性就是这样,有人对他好,他就同样对他好。
李楚歌先是帮助他吊了她娘亲一命,让她能够撑到那个同样是山上人物的紫衣少年过来,完成她的遗愿;再就是给他打开通往修行路的门,这也同样是让他无法忽视的恩情。
所以,这一声,怎么看都是合情合理的。
李楚歌饶有兴趣的说道:“你先前不是还挺讨厌我的吗?”
霍无忧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黄的,最终想到了某人先前厚颜无耻的样子,如同鹦鹉学舌般,狡辩道:“你都说了是以前了!那是以前的想法,我现在已经不讨厌你了!”
甚至还有点感激。
这句话自然没有说出来。
不过李楚歌也听出来了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话的。
于是李楚歌笑眯眯的问道:“哦?那是为什么呢?”
他的想法就是想要听到后面这一句话,但是霍无忧已经打算把某人的某个方面给模仿到底。
霍无忧大气都不出一口,斩钉截铁的说道:“时间能改变一切你不知道?”
李楚歌气得肝疼,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霍无忧的这个神情和语气都和他先前出声呛霍无忧的时候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对象颠倒过来了。
活学活用。
要是适可而止不问这么一句,两个都清楚意思就行,他也就小胜一波。结果这么一问,没听到就算了,还反被说教一波。先前是小胜的话,这波就是大败。
不过也无伤大雅。
至少霍无忧今天,也算是从他身上学到了厚颜无耻,起码也算是有了一丝丝香火情。
谁说一定要在修行路上传道受业解惑才能为师不是?达者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