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月明星稀。
乌鹊可不敢乱飞。
月光下，一位头戴斗笠的汉子定在原处，远远的看了一眼在月色下只看得到轮廓的万里城墙，抬手拾起叼在牙尖的草根，在心里比较了和北方的雄城，最后得出北边不如西边气派的结论，然后晃悠悠的走进城镇。
两名原本就注意到他的军卒拦住了他的去路，问他是何人。
这位看着不靠谱的汉子撩了撩头发，露出那张自以为帅气的脸，摆了一个足够风骚的姿势，回应道：“赵四。”
两名军卒如实登记，然后再问道：“来干什么？”
名叫赵四的汉子凌空比划着，好像是什么高明的剑招似的，毫不客气的说道：“像我这样风流潇洒的剑仙，来这西海，除了杀妖，还能是干什么！”
两名军卒满头黑线，心中暗想着：这整个西海的剑仙就苏剑仙一人，那才是真正的风流人物，初次登场的时候一头大妖在一剑之下便喋血当场，你这样子怎么也跟剑仙不搭边啊？
但还是恭敬的引进门，因为不管是不是剑仙，能够不远千里而来，敢于登上城墙，西海向来都是欢迎的。随即指明前去客栈的路，说道：“剑仙大人往这走，客栈已经为大人准备好了，好好休整一番，他日在城头可要斩下一头大妖才是啊。”
汉子赵四撇了撇嘴，有些生气的道：“一头大妖能对得上我赵四的名头？起码要两头才行！”
“是是是，两头两头！”
在两名军卒的接引下，剑仙赵四走进了这座城。
来到某个客栈里。
眼尖的赵四眸子一亮，一个健步踏去，瞬间落在了一个书生面前，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伸手就抓起桌子上的东西就吃了起来。
季星河原本还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就被一双油腻的手给打断，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是一掌拍了过去。
狼吃虎咽的赵四抬手挡住了季星河的一掌，生怕后者再来，急忙掀开斗笠，大喊道：“小六子，我是你赵四师兄啊，赵四师兄！”
“？”
季星河仔细一看，这副贱兮兮的模样还真有赵四师兄的几分神韵，只是看着黝黑的面容，和心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师兄不太像。不由得皱眉道：“你真是赵四师兄？”
后者拍了拍胸脯，“如假包换啊，难不成这天底下除了你四师兄，谁还有我这般风流？”
此言一出，季星河这才肯定了眼前之人就是当初那个被踢出师门的四师兄了，除了他之外的师兄弟就没有人这般自恋了，何况除了五位师兄之外，没人会喊他“小六子”。
季星河不客气的说道：“你都被夫子踢出师门了，你还算是我哪门子的四师兄？”
“嘿呦，”赵四抬手，季星河闪身就直接躲过去了，这位四师兄在他入学宫的时候，就老喜欢扯着他的耳朵。现在季星河已经是名声在外的大家，哪还任由他像从前一样？
赵四也才想起如今已经不是在师门的时候了，季星河也不再是那个天天跟在他和大师兄身后被他欺负的师弟了，悻悻然，“小六子，老头子把你踢出师门是老头子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我可没有同意。只要我一日没同意，我就永远是你赵四师兄。天底下只有师兄不认师弟，哪里有师弟不认师兄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季星河没有应下。
赵四自讨没趣，继续吃着面前的东西。
季星河看着他这副狼吞虎咽好像饿了大半年的样子，皱了皱眉，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三年两载不饮不食是常态，忍不住问道：“真就那么好吃？”
赵四舔了舔手指，顾不得嘴里还有着饭菜，含糊不清的说道：“小六啊，你是不知道，人往往在死前的一瞬才会觉得什么是遗憾……”
季星河打断他道：“这和你胡吃海喝有什么干系？”
赵四伸手在桌角擦了擦，这才缓缓说道：“因为我去鬼门关走了一趟，这才发现这些平日我们瞧不上的，才是最怀念的啊。还好，那位拿着勾人性命的阎王爷知道我还有遗憾，这才放我离开……”
“你就吹吧你？”
赵四不理会季星河的挖苦，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从学宫离开之后，我一路北上去了那冰冷刺骨的北海，到底说还是生死搏杀间最激发人的潜能。这不境界突突突的猛涨，成为了北海那边人人都得竖起拇指的存在，你是不知道北边那些姑娘家家在坊间流传的一句话，叫什么‘此生非赵郎不嫁的’……”
季星河脑袋突突突，觉得这里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赵四看出了他眼里的不耐，收敛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出了正事：“夫子总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学宫之时你也知道师兄我总是自视甚高，觉得天底下哪里去不得？到了北海才知道，自己也不过只是那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小六，你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的死在妖兽手里，而自己除了在一旁红着眼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会是什么感受？后来觉得自己踏入一品之后能够替他们报仇，可最终的结果却也和他们一样，而平时一个看着趾高气扬的老头子却能够挺身而出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赵四说到这里有些悲戚，满脑子都是那个其貌不扬的老人挡在他身前的画面。
“那个老头呀，总是说自己在北海要杀两头妖王才够本，每次我都会嘲讽他，说他空活了百岁，要是自己到了他那个年纪，十头大妖也不在话下。那老头也不争辩。可明明他自己能走，却偏偏要反身回来去到那头我们谁都挡不住的妖王，路过我身旁的时候，还笑着对我说，，让我离他远点，免得妨碍他全力施展……”
季星河哑然，妖王级别的存在，可不是普通大妖能够比拟的。如果说这方天地里的妖族踏入一品就能称之为大妖，那么妖王，就是要属于二品顶尖的那种。
往往都是海里说得上名头的妖族之主。
这位四师兄和自己的实力差不多，顶多比自己强一线，但也绝对达不到能够碰瓷妖王的地步。
沉默了片刻，季星河才说道：“这次来西海，是？”
赵四眸子暗了暗，道：“那老头生前一直说着最想来西海这边看看，可是身子都没了还是没能够来一趟。这不听说那个和我们不对付的牛鼻子清月去了北海，就觉着也该来西海看看了，就当替那老头看一眼。你呢？那帮人派你来的？”
季星河喝了口酒，道：“不是。他们原来派来的是十三，可是老十三你也知道，水平也就那样，被我三两招就打哭了，其他几个也打不过我，所以是我来了。”
赵四呵呵一声，嫌弃的看了一眼季星河，“你打得过孙义那孙子？”
季星河默不作声。
赵四瞧见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气愤道：“学宫这些年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那些老家伙怕自己的人来送死就从你们几个师兄弟里挑？”
最后似乎是觉得这种关头说到“死”字不太好，有些晦气，呸呸了两声，这才闷了一口酒，瞪着季星河道：“你这实力在北海都够呛，还跑来西海？要么赶紧给我滚回去，要么就乖乖在城头上别出去，看师兄就行，，要是那帮人怪你，你就让他们来找老子，正好骨子痒痒，给他们看看剑仙手段！”
季星河说道：“我不来难道要让十三他们来？”
此话一出，原本还义愤填膺的赵四也跟着沉默下来，哪怕出了师门那么多年，这个高大的汉子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师弟。
季星河斜着看了他一眼，“还大剑仙呢，堪堪摸到第二境的门槛就敢这么大言不惭了？城头上那位都不敢这么说！”
赵四气道：“要你管？没大没小！”
然后大概是气不过，抬手才发现自己的酒坛子已经空了，一把抢过季星河手上的酒坛子，仰头一饮而尽，骂咧咧的说道：“老头子就真的不管了？带着十五一走就是十年，走得倒是干净！”
季星河倒是一笑，看着这个有好多年不见的师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四师兄叛出了师门离了学宫之后，去当了那遨游天地的剑仙去了，学宫的事与你无关了，你还来操心这些事干嘛？”
本名叫赵泫的汉子摇了摇头，他本来也没要季星河回答，他知道这位师弟可能知道的事情还没他多呢。
赵泫扭头看了看周围流动的形形色色的人，最后露出神往的神情，说道：“在学宫的时候总觉得那些条条框框的惹人烦，而那些仗剑而走的剑仙才是真风流。就一心想着自己也要做那御剑过大江，八百蛟龙惊的剑仙……可离了学宫之后，没有师兄弟的嬉闹，没有夫子的唠叨，心里头总觉得空荡荡的，走到哪都像是孤魂野鬼……好在还记得老头子说会到西楚走上一走，我就寻思着能不能来到这边碰碰运气，兴许遇上也说不定，就算是给他送终了。”
季星河扭头看了左右，发现没什么异样之后，才小声的提醒道：“四师兄，你莫非是离开学宫太久了，忘了老头子是可以听到我们说话的吗？！！”
赵泫愣了愣，这才想起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
还没等他多想，后脑勺突然重重的挨了一巴掌，整个人直接被这一掌打趴在地上，动静不小，引得周遭的人都向这边看来。
赵泫连忙爬起来，揉着后脑勺，嘴里却是说着一通让人听不清的话。
一旁的季星河则是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面色虽然严肃，可认真一看却是在憋着笑，看那脸色胀红成猪肝色的模样，显然是极为努力的在憋着。
直到感觉到那股气息消失，才笑出声来。
然后就是被赵泫追着打了一阵子。
两人都是手段尽出，最后还是赵泫棋高一着，把季星河夹在腋窝下，拖着登上了城楼。
城楼某一处。
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坐在城头的凹口处，老者面色阴柔，定定的望着前方。手上拿着一根长约三尺的细物，细物头缠着一丝白色的线，线条垂直而下直接落入下方幽深漆黑的海水里。
俨然一副钓鱼的模样。
可事实上，他就是在钓鱼。
哪怕是在这西海妖兽成群的地方老神在在的钓鱼，一点也没有把下方可能会突然涌出大妖的汪洋放在眼里。
若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老者手里拿着的细物哪里是什么鱼竿，分明就是一柄剑，而那垂直落下的白丝也不是什么鱼线，而是由剑气分裂成丝形成的鱼线。
老者的目光原先一直落在手上的“鱼竿”，直到被两道嬉闹声打断，扭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被一直晃动着的“鱼竿”给拉了回来，用仅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