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路能否到白头?
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人睡得着,陆青吩咐手下的人把这些死去的匪盗都堆在一起,连夜挖个坑埋了。
但不巧的是,坑才挖到一半,天上就飘起了雪花,还有着愈下愈大的趋势。
今年的第二场雪。
陆青没法子,只能先吩咐所有人先停下,到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小茅屋避一避。
走之前陆青还询问李楚歌此举可否。李楚歌哭笑不得,只能说道:“任凭陆总镖头做主。”
商队里都是凡夫俗子,哪里能够在风雪里待一整夜,李楚歌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一直都在说让陆青把他当成以前的李公子,不用这么拘谨,可是陆青哪能这么做。
李楚歌眼看劝不动,就由他去了。
一行人进到了那座茅屋,茅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商队一行四十来人肯定是装不下的,互相挤在一起也就能坐个三十人左右。好在四辆马车也能坐些人,其余人就在马车上避着风雪,还有就是陆青自己裹着冬衣给别人腾个位置,自己则是站在茅屋门口。
原本陆游也是要腾位置的,但是他的伤势最重,不宜受寒,所有人都不允许他出去。
所以李楚歌就坐在茅屋前的一块石头上。
李楚歌没有进到马车,也没有进到茅屋,事实上他就算进去也没人能说什么。如果没有他,这里就不会有活人了。
所以他把自己的位置给了陆游,自己则是来到外边。
他可不惧这点风雪。
李楚歌坐在石块上,面无表情,其实他是在想着这些天的事儿。他从那个寨子开始,杀了不少人,加上今晚的这些人,也大概有了五六十人了。
李楚歌没有半点的愧疚,因为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人。
他那晚觉得那些人该杀,他就去杀了,没有半点犹豫,剑士出剑,无愧于心便是。
少年如是想着。
叩叩。
敲窗的声音响起,把李楚歌的思绪拉回。李楚歌扭头看去,只见谢倾城打开车窗,掀开了帘子,朝着他招了招手。
李楚歌不解,走上前去。
一到跟前,谢倾城温婉的说道:“我想出去。”
语气很顺很平,可却不是问询的意思,只是在和李楚歌交代这么一件事而已。
李楚歌头大,这么冷的天气,连陆青这种练武之人都裹了冬衣尚还觉得寒冷,谢倾城这种没有一点武功底子的人怎么受得了,尤其是女子本就体质偏寒。
李楚歌刚要出言拒绝,谢倾城玉手伸出车窗,接住一片片雪花,展颜一笑,“我喜欢看雪。”
李楚歌一愣,看着落在皓腕上的雪花瓣,忽然想起了李青莲曾经和他说起的“咏絮之才”,或许曾经在陈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吧。
以为谢倾城是起了思乡之情,李楚歌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谢倾城。
把背上的剑匣放下,取出惊鸿,放到车厢里,对着谢倾城说道:“你拿着惊鸿,惊鸿剑气能够隔绝风雪,你就感受不到寒冷了。”
谢倾城握住惊鸿,一股温热的气息从手上传来,随后将其揽入怀中,迈步走出车厢来到外面的时候,果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两人走到李楚歌之前坐在的那块石头上,这时候谢倾城看了一眼李楚歌,眸子流光溢彩,却全是问询。
李楚歌讪讪一笑,谢倾城问他既然惊鸿能够有隔绝风霜雨雪的作用,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白白让她被冻了那么多时日。
李楚歌顺便编了个理由,想蒙混过关,“我也是才刚知道的。”
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以为谢倾城也不相信,可是后者却轻轻点了个头,眉眼如画,“原来是这样。”
这回轮到李楚歌错愕了。
刚要说话,谢倾城就张开手掌,雪花飘飘落在她的手心,一片又一片。李楚歌不明白雪花有什么好看的,伸手也接过一片在眼前仔细查看。
并没有发现哪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花时间看这些雪花还不如多看身旁的谢倾城两眼,人可比花美多了。
李楚歌突然瞪大了双眼。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李楚歌摇头晃脑,心中默念了几句剑谱口诀,才把这些歪念头赶出了脑海。
谢倾城没有发现李楚歌的窘境,有些低沉的说道:“陈郡常年大雪,以前闲暇之余,我都会去看看,去找,试图去寻到两片相同的雪花,可雪花正因为每一片都有着自己的样子,所以才吸引人,因为颜色高洁却又转瞬即逝,让人感到遗憾。”
李楚歌诧异。
这位有“咏絮之才”的绝色女子继续开口说道:“我能感受到,你的面容很冷,心也很冷,就像霜降的地面,你未来,它已在等你到来。”
李楚歌只是望着这个说出这段莫名有些低沉的话语的女子,沉默不语。
“娘亲曾说世间痴情人,大多是苦命的,我却觉得这样也挺好。”
……
不远处的马车车厢里,陆瑶和红袖正隔着车帘看着雪地里两人并肩伫立的身影,好奇心很重的陆瑶狐疑问道:“你家姑娘和李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红袖托着腮帮子,回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姑娘心里是什么想法她又不跟我说,只是她对李公子的态度和别人不太一样。”
感觉到有线索可追的陆瑶连忙追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红袖仰头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李公子是除了三公子之外能够靠近姑娘的男子了……”
陆瑶期待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大半,撅了撅嘴。
“还有……”红袖努力回想了一下,“姑娘好像还主动握住了李公子的手,甚至帮李公子上药。”
陆瑶眼睛光芒大放,她虽然不是那种待字闺中的世家千金,但是也知道那些世家千金的礼仪,谢倾城这样的行为已经非常出格了。
尤其是后面那一句。
“上药?上什么药?怎么上的?”陆瑶都没有发现自己的音调变高了许多。
红袖伸手捂住陆瑶的嘴,生怕被不远处的两人听见,对着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得到陆瑶的点头后才放开手。
陆瑶内心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连忙让红袖接着说下去。
红袖没好气的说道:“自然是疗伤药啊,还能是什么药。”红袖重新看向雪地里的两人身影,“前段时间李公子帮一个被山匪欺负的老妇人报仇,也就是刚才那个一拳打伤陆公子的那个匪首的兄长。”
“那个匪首当街把老妇人游学归家的儿子打死了,李公子气不过,就独自一人上山把那个寨子所有人都杀了。”
“不过李公子也受了很重的伤,手臂和身后鲜血淋漓,我当时看到了都吓得面无血色,还是姑娘亲手给李公子涂上的伤药呢。”
陆瑶没想到一脸温和笑容的李楚歌也有这么热血的一面,一人一剑就敢上到人家的大本营去把别人一锅端了。
不得不说一句艺高人胆大。
不过转念又想,世间的侠客,最向往的不正是这种洒脱吗。
多少人初入江湖的时候,都是向往着仗剑走天涯,遇见不平事,一剑斩之的情怀。
无美人醇酒,不愿来此人间;无快剑挚友,不愿老此江湖。
可最终都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居然是疗伤药啊,可惜了。”陆瑶轻声呢喃道。
耳尖的红袖听到了陆瑶的呢喃,脸颊微红,抓起一旁的坐垫拍在陆瑶的身上,“你在想些什么,姑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陆瑶扮了个鬼脸,略略一笑,调笑道:“我说谢姑娘是什么的人?”
红袖气极,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红着脸,一直拿着坐垫拍着陆瑶的背。
连续被拍了十几下的陆瑶才伸手抢过坐垫,抱在胸前,凝望着前方雪地,冷不丁的说了句,“真是般配啊。”
红袖努了努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无声的反驳。
……
茅屋里。
脸色尚且苍白的陆游倚靠在门前,不过气息较之前平稳了不少,门外的风雪刚好被陆青的身影挡住,吹不到陆游身上。
但是他却能从这里看到两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陆青回头看着这个目光依旧心思却不在此地的侄子,笑问道:“在想什么呢?”
陆游对于这个叔父向来不避讳,回答道:“沈园。”
陆青无语凝噎。
老子今日造了什么孽,不远处已经有一对了,想来身旁找个人说会话,一句话没说就在心口被刺了一刀。
这玩意儿可比刀伤要疼多了,一个不过是皮肉伤,这个可是深入内心的创伤。
陆青顺着陆游的话问道,“你有多久没去沈园了?”
陆游神情恍惚,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蜀州才情俱佳的陆家俊杰,而是有些痴傻的少年,咬着指头,轻声说道:“三年了。”
陆青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陆游眸子明亮,好似这件事刚刚发生在不久前一样,脱口而出,“六年前,十四岁的时候。”
又补充一句,“准确的说,是十四岁多七个月,那年初春的沈园。”
陆青咂舌,哭笑不得,“记得那么清楚啊?”
“有些事情,是刻在记忆深处的,深入骨髓里的,不能忘记,也不愿忘记的。”
陆游小心翼翼的取出怀中被包裹得极好的钗子,握在手心,然后紧贴在胸口,好像这样子做她就在身边一般。
陆青眼角有些红润,轻轻拍了拍陆游的肩膀,略带些提议的说道:“这趟镖跑完,在年关之前,去一趟沈园吧。”
陆游一愣,随后点头,“叔父不说,我也正有此意。”
去一趟沈园,去看一看沈园里的曾经笑语盈盈的她。
……
大雪依旧没有减小的趋势,官道上都被白雪铺盖着,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李楚歌看着身上衣袍沾满的白雪,又抬头看着谢倾城满头青丝也全被白雪遮住,联想到自己应该也是这副光景吧。
这可不就是青丝红颜转瞬变成白发苍苍嘛。
在一片片雪花开放之前,在一片片雪花落地之后,一场大雪,瞬间就能让两个人变得白发苍苍。
李楚歌念及此,笑出了声。
这个笑声在此刻显得很突兀。
只见谢倾城侧目,柳眉弯弯,问道:“你在笑什么?”
李楚歌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抬手指了指那条此时被白雪覆盖的通往烟霞城的官道,摇头甩掉头上的白雪,露出一头乌黑秀发,再指着自己的脑袋上的头发,又指了谢倾城头上的“白发”,笑着问道,:“你说,我们就这么走下去,会不会一路走到白头?”
谢倾城失神。
她自然知道李楚歌说的“白头”是被白雪染成的白头,可是她觉得这个白头,不太应景。
多年后的一天,同样是下雪天,嫁衣如火的女子,依然记得这一幕,这一天的雪,成了她记忆中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