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桃花观这些日子很安静，也很冷清。原本就因为太极真人的仙逝，整个道观都弥漫着一股伤悲的氛围。加上入冬以后，气温降低，上山拜山的香客寥寥无几，以至于整个桃花观看上去更为清幽。
除了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和竹叶在风中摆动的声音，没有多余的声音从道观里传出。
李楚歌如今住在太极真人的白鹤峰上，身边跟着的小道童，是太极真人养大的弟子，知蝉。
知蝉是太极真人下山捡回来的婴儿，家里是太穷了养不起还是突逢灾祸也不清楚。李楚歌印象中记得，在他九岁的时候，下山回来的四师兄就抱着一个婴儿，哭哭啼啼的，与同一年被抱上山的知了知心被几位师兄抚养着。
对于知蝉来说，太极真人就是他最最亲的人。此次仙逝，最难过的就是这个小道童了。
太极真人仙逝之后，李楚歌下白鹤峰去找了知蝉。当时这个小道童正在主殿里哭的一塌糊涂，涕泗横流，和他一同长大的知了知心在一旁安抚着他。
李楚歌走上前去，拍了拍知蝉的肩，很诚恳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停止哭泣的知蝉抬起头，露出那张满是泪痕的稚嫩脸庞，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过来和他说对不起的小师叔。
知蝉糯糯的喊了一声“小师叔”。
李楚歌和他说了一些体己的话，后面又说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把小道童逗乐起来。然后很认真的看着知蝉，开口说道：
“知蝉，你师父有话嘱托小师叔带给你，你要认真记下来哦。”
知蝉最是听太极真人的话，听到师父有话留下来，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顶着大眼睛看向李楚歌。
李楚歌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你师父让你不要哭，多听你几位师伯的话，认认真真的修行。”
“还有，你要和小师叔把白鹤峰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你也知道，你师父这个人最爱美了，要是有一天他回来看到白鹤峰有灰尘了，他可要打你手心的哦。”
小道童知蝉很认真的点头，气鼓鼓的说道：“知蝉记住了，知蝉会把白鹤峰打扰得干干净净，不会让师父生气的。”
见到李楚歌笑着点头，知蝉又怯生生的扯着李楚歌的衣袖问道：“师父真的会回来么？”
李楚歌捏了捏知蝉圆鼓鼓的脸，想起了一个同知蝉同岁数，头上有两个啾啾的小女孩，展颜一笑道：“当然，你师父只是去天上看看去了，到时候就会下来的，你要是不听话就会被他骂了。”
知蝉咧嘴一笑，“不会的，知蝉会听话的。”随后又皱眉道：“那师父什么时候才会下来呢？”
“师父不下来，那小知蝉就不会努力修行，自己上去找师父么？”
知蝉闻言，扬了扬手中的小拳头，抬头望着天空，目光如炬，语气坚定。“我会努力的，师父要等我！”
似乎是不满身旁知了和知心的无动于衷，知蝉空出的另一只手分别拍了两人，对着他们扬了扬眉。
被迫营业的两个小家伙也摆出一个和知蝉一模一样的姿势，干劲十足。
李楚歌咧嘴一笑，把知蝉抱了起来。以他八品的气力抱着七岁的知蝉游刃有余。以他现在的体魄，不动用气机，光靠肉体力量举着数百斤重物亦不在话下。
“知蝉，能不能让小师叔和你一起住在白鹤峰一段时间儿，就一个多月？”
太极真人不在，白鹤峰峰主就是他的唯一嫡传弟子，入住白鹤峰这种事自然得和他商量。
知蝉毫不犹豫的点头，伸手抱住李楚歌的脖颈，在李楚歌耳畔耳语几句，就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李楚歌轻轻拍了知蝉的头，笑骂了一句，然后招呼知了和知心一起向白鹤峰走去。
——
白鹤峰今天来了个人。
李楚歌一早起来就看到峰顶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太极真人篆刻的石碑。
李楚歌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来人的样子，笑着喊道：“李叔叔。”
来人正是当初下山时雨幕御剑离去的李青莲。从当初分别到今日已有月余，算得上是一次小别了。
来到李青莲面前，李楚歌发现李青莲神情有点憔悴。身上的衣袍也有些破损，沾染了不少尘土，明眼一看就是刚刚打了一架又急着赶路过来的。
指了指李青莲身上衣袍破损的地方，开口询问道：“李叔叔，这是……”
李青莲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见到李楚歌担忧的神情不减，这才开口解释道：“遇到一个故人，实力不在我之下，切磋了一下，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李楚歌点头，放下心来。
即是故人，便没有多大危险。
有些话李青莲没有说通透，故人，敌对之人也可以叫故人。此番青州一行，遇到的故人并不少，好在他李青莲技高一筹，硬生生从众多故人手中突围而出，赶到桃花观。不过现在也觉得有些乏力。
李青莲对着太极真人留下的石碑行礼，然后看了看明显还没走出来的李楚歌，突然出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何学剑么？”
李楚歌摇了摇头，李青莲的名气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是剑仙，又是诗仙，一人独占天下风流过半。
可要是让别人来说出他的生平的话，无非就是惊才绝艳横空出世之类的话，除去前些年的一人一剑单闯金陵皇城之外，便鲜少有其他可以说的。
李青莲坐下，再睁眼时神色露出缅怀，好似在回忆一般，随后就开口讲述道：“我十六岁第一次握剑，是在大楚的军营里，不过那个时候仅仅只是随意挥舞了片刻。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天生的剑仙。”
李楚歌瞧着李青莲的神情不似作伪，和他说出这话时很认真很平淡的模样，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事情。
寻常人一辈子都在琢磨着如何才能更上一层楼，可有些人年少握剑便可以知道自己会登临剑道顶峰。
天才一说还真是让人惊羡，也让人无可奈何。
李青莲继续说道：“不过我哪怕是知道我将来会是剑仙，可我还是没有修剑。我觉得剑是凶器，是不祥之兆。加上那个时候大楚文风鼎盛，我更加向往于用才学在朝堂上施展，实现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愿望。”
“可是年少轻狂的我又想让全天下人知道，我是人人都惊羡的剑道奇才。所以我在十七岁那年做了个决定。”
“去闯一闯那个在大楚甚至全天下都被称为圣地的剑阁。”
李青莲目光如水，好似看见了曾经年少的自己，自信，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种种少年应有的性格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剑阁的考验难不倒我，我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把剑阁的五道关卡全部闯过了，成为了剑阁有史以来最年轻，过关速度最快的人。如我所愿，我的名字全天下都知晓了，大楚所有人都知道剑阁近十年唯一的新弟子就是我。”
“可我志不在剑道之上，之后的五年，剑阁的师兄弟们都在苦苦钻研剑术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看前辈流传下来的治国典籍。”
“我最后如愿进入了朝堂，而且先帝更是直接授予了从四品的翰林学士。大楚朝堂里，上到皇帝陛下下到临门的五品京官，都知道我会是未来的天丞相，包括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青莲说到这里便停止了。
李楚歌也清楚了后来的故事走向，春秋六国乱战爆发，天宁定鼎中原，大楚国破，李青莲退隐不见，除去他之外的所有李氏族人全部殉国。
只有他背负着所有族人的遗愿孤寂的活着。
“百无一用是书生。”李青莲说道，“大楚覆灭的时候我恨自己不够强，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握紧了剑，以致于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国破家亡却无能为力。”
“我父亲在弥留之际握住我的手，同我说的那些话，甚至成为了我后来几年梦回最深刻的记忆。”
“所以我此生修剑，其实是无奈，也是对自己的救赎。我害怕我有一天因为自己的弱小再失去我所珍惜的，重蹈当年的覆辙，哪怕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珍惜了。”
李楚歌眼帘微颤，原来李叔叔竟是有过这般经历才无奈拿起的剑，一声声剑仙的背后，是他的悔恨和痛心。看似风光无限的称呼，与之相对的，是全族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遗愿。
李楚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说往事如烟不如不再回首，可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叫人家放下，你凭什么？
最后只能轻轻的喊道：“李叔叔……”
李青莲扭头看着他，回了他一个微笑，“放心吧，这些事情不会成为我的魔障。”
李楚歌松了一口气。
李青莲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一物，将它递给李楚歌。
李楚歌伸手接过，从手上传来的触感令他欣喜不已。扒开外面的长布条，露出了一截细长的剑身。
果然是长剑！
李楚歌内心激动不已，之前还跟随李青莲在山上修行之时，看到李青莲身上的那柄青莲，就有些眼红，也想拥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宝剑。后来李青莲还用青竹削了一个剑鞘给他，更是把他的心弄得痒痒的。
“这是……给我的？”李楚歌激动到语无伦次。
在看到李青莲的点头之后，李楚歌狂喜不已，我终于也有自己的一柄剑了。之前百般练剑，用的都是俗世里的那些铁剑，气机稍微注入片刻就承受不住而断掉，令李楚歌愤懑不已。
李楚歌握住剑柄，把宝剑缓缓拔出。白鹤峰上的剑木忽然发出了一阵声响。不同于平时青竹的声响，剑木发出的声响是一道道剑鸣声。
好似在欢呼一般。
剑未出满鞘而剑气先至。
李楚歌运起体内气机才堪堪挡住这股剑气。好在这股剑气很短不持久，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般，片刻不久就消失不见。
锵！
宝剑出鞘。
“惊鸿！”李楚歌看到剑身上铭刻的字体，缓缓道出。
握剑在手的李楚歌此时脑海里就只想着出一剑，好似这一剑不出胸中就有一团气堵着，感觉很难受。
李楚歌握紧剑柄，对着这柄名为“惊鸿”的剑，问道：“和我一起？”
无人应声，只是惊鸿剑瞬间响起剑鸣声。
如同九天凤鸾啼叫。
李楚歌运起体内灵海两个气旋的全部气机，汇入手中的惊鸿中，惊鸿如获至宝一般，剑身光芒大放。
李楚歌心神一动，挥剑斩向云海。
绚丽的剑光自剑身掠出，疾速斩向那片云海。
剑气如龙。
云海被剑光绞散，剑气翻腾。剑气滚滚处，一点云海清明。自远而近，自天上至下，一路行来，如云色两开；剑过神分，如龙影翻腾。再弹指，剑气勃发，如天开剑瀑，雪白如洪。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