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剑出
面对江雪晴的反问，谢浮生沉默不言。虽然他身处刀林，但这件事他心里其实认为还是白玉楼理亏。
只是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来不及，只能想看看要怎么应对。
再说了，只要刀依旧比剑锋利，刀就是道理。
不同于白玉楼主对剑道的弃如敝履，谢浮生对剑道还是抱有欣赏的态度的。此番白玉楼提出要过来查看百花谷究竟想要干嘛，他便自告奋勇的过来了。
“十数年前，剑阁阁主授予我清欢剑之时，曾说过那么一段话，我今日传达给诸位。”
江雪晴异常淡然的声音，如同珍珠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
江雪晴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穿透人心，让人不自觉的侧耳倾听，生怕听错一个字音。
“他说，当年之事，是他剑阁先辈有错在先，致使江湖武道倒退数百年。他不愿意再掺和刀剑之争，甘愿画地为牢数十载，只为守着剑阁基业。”
“规劝我们今后刀剑之争能退则退，剑林气运不会因为几次败落而谢幕。”
“所以才有李青莲悄然隐退不问俗世，谢乌衣封剑多年远离江湖。整座江湖剑道才渐失风流。”
天地寂静。
所有人这才想起那段谈之色变的历史，那段只存在于记载着的事迹。
昔年剑阁为铸十柄绝世宝剑，耗费剑阁全部人力财力，也不过才凑齐八柄，最后为了让宝剑顺利出世，不少前辈投身剑炉，以自己心血滋养。
可是这依然达不到出世的要求，所以那一代的剑阁阁主把目光放在江湖人身上。以他天下第一人的身份，世间无人能与他抗衡。
那一代，多少江湖中人死在这场浩劫之中，整个江湖被杀得整整倒退数十年，整个武评二十位大宗师，被杀得干干净净。
后来这位剑阁阁主身故，剑阁失去了他的庇护，才渐渐衰落。
但每一代的剑阁阁主都能登上武评，能保剑阁不灭。许是因为那一代阁主过于嗜杀，遭了天谴。之后的每一代阁主都不得善终。以致于剑阁越来越衰败，最后被覆灭掉，虽然还有后人，却是难以达到往昔辉煌。
……
依江雪晴这等身份，她所说的话，自然不可能作伪。
好多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事儿，当年桀骜不驯的李青莲，为人腼腆却又剑术超凡的谢乌衣，本是江湖剑道双壁，不知为何突然双双隐去。只留下江雪晴一个女子之身，扛着剑道独行。
现在想来，原来是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谢浮生暗道一声果然。这些年的三次刀剑之争，李青莲从不出现，谢乌衣婉拒出场，单靠一个江雪晴和数位不入武评的剑士，落败在所难免。
从李青莲了无音讯，到谢乌衣封剑远离江湖，他就觉得有些蹊跷。这可是关乎剑道气运的比试，这帮眼高于顶，认为世间事一剑皆可平的剑士居然这么放弃了？
那如果真如江雪晴所说的这样，那么心中的疑惑也自然消失不见了。
剑阁的观星台，能够清楚知道剑道气运，剑阁阁主说几次不争不会谢幕，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百花主楼楼顶百花环绕，群花舞动，一道倩影从百花中浮现而出。
天空上的女子，一套鲜艳的红裙包裹着丰满的娇躯，一头青丝被挽成高贵的凤凰发饰，美丽动人的容颜仿佛不为这个世间任何事物有所变化，灵动的双眸尽是淡然，高冷气质显露无疑。
众人看着这个出现在半空的红裙女子，他们如同众星拱月般，眼里全是不可掩盖的艳羡和炙热。
毫不为过的说，她的出现，整个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她才是这方天地唯一的色彩。
得天独厚，绝代风华都不足以形容，或者说是世间的文字都不足以形容她。
三仙之花仙，清欢剑仙，百花谷谷主，风华榜榜首，江雪晴。
谢浮生也不得不赞叹江雪晴这个人，哪怕此时互相对立，自视甚高的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相形见绌。
一旁的柳一刀冷笑，最是看不惯这些眼高于顶的剑士，明明已经败落至此，还是喜欢大谈当年的辉煌，发出一声冷哼，打破了众人的遐想，“所以呢，既然不争，那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老窝里，省的自找麻烦。”
这话说的有些直白，且充满挑衅意味，张雪瑶面带愠色，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看到身处半空的江雪晴示意她退下。
江雪晴看向柳一刀，红唇微启，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清冷，夹杂着几分霸道：“我江雪晴做事，何须你来教？”
张雪瑶也是有些愣神，哪怕一同成长并且生活了数十年，今日也知道江雪晴要比往日硬气一些。
可这一番言论已经不算得上是硬气了，而且偏向于霸道了。
这么强势的江雪晴她也是第一次见，随后了然一笑。
强势一点，也未尝不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被回怼的柳一刀面色铁青，看着对面半空中的女子，却又无可奈何，他自认不输江雪晴，但是真要打起来，还真的没有把握能赢。
江雪晴不再理会柳一刀，看向谢浮生，开口说道：“从前不争，是不想去争，可是我们不争，并不代表我们剑士可欺。”
“我辈剑士若是要起剑，也要剑开汪洋，剑过潮分！”
随后素手轻抬，而随着她手掌的抬起，整个百花谷被无形的剑意笼罩着，一道红色的剑芒忽然从半空浮现，剑芒高达数十丈，一丝冰冷的寒意从剑芒四散而来，令整个百花谷气温骤降。
修为不济的人感觉到体内的气机仿佛被冻住，四肢都不听使唤。
“碧水浩浩云茫茫！”
江雪晴不大不小的轻喝声响起，随之而来的，则是那声和势都极为壮观醒目的红色剑芒。
对面的谢浮生和柳一刀感觉最为清晰，江雪晴这剑芒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那冰冷的剑意，是当今剑林剑意最高者，清欢剑仙江雪晴的象征。
霜寒剑意。
一剑霜寒十四州，便是对它最真实的写照。
柳一刀脸色微变，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抵挡不住这一道剑芒。
同为无距境，他本以为自己就算不如江雪晴，也不会差得太远。
可此时江雪晴的这一次出手，让他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与她之间的差距。
身旁的谢浮生上前一步，手掌一抬，一柄长刀出现，周身气机涌入刀身。长刀瞬间光芒大亮，挥手一劈，漆黑的刀罡爆射而出，迎向那红色剑芒。
寂灭气息从刀罡散发而出，仿佛要将这万物寂灭成虚无一般。
谢浮生的刀罡一轰出，给人的感觉便是山川崩塌、大堤决裂，洪水和山川，直接对着江雪晴砸了下来。
而江雪晴的红色剑芒在这股刀罡面前恍若山洪泛滥前的一棵孤树，随时都会被这凶猛的洪流折断。
这是所有亲眼目睹这一场景的人的想法。
“好恐怖的阵势。”不少在此地石台和百花山脉诸峰观看此战的修士咽了一下口水，抹开额头上滚流而下的汗水，口干舌燥的说道。
不少认为自身不弱于武评上众人的一品宗师，把自己放在半空两人的位置，都很肯定的认为自己，连半招都接不下。
一品与一品之间，同样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
红色剑芒与黑色刀罡，在半空中闪电对撞，相撞的那一霎，整片天地为之一静。
“轰！”
一声雷鸣，凭空在晴朗的天空中炸响，恐怖的风暴掀起漫天尘土。
可这些尘土在空中飘扬之际，已经被冻成了冰粒。
可见此刻天地间的温度低到了何等程度！
刀罡和剑芒都瞬间消融，而两者的交接处，空间都在微微荡漾着。
恐怖的气浪四散而开，将所有人冲得连连后退，自身的气机在这些气浪的冲击下，运行得有些不畅。
挺过了气浪再次抬眼望去，两道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身红裙的江雪晴依旧立于原地，神情不变，衣衫未有丝毫破损，遗世而独立。
好似先前并未有所动作一般。
好似那声势惊人的一剑并不是她斩出一般。
另一边的谢浮生则是后退数十丈，嘴角溢血，握紧长刀的手颤抖不已，发丝凌乱，衣袍破损，有些狼狈。
一眼就看明白谁胜谁负。
谢浮生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对面的江雪晴，这一剑，比之前的那一战强了不止一点。那一战自己有些留手，但谁又能肯定那就是江雪晴的全部实力呢。
虽说此时的江雪晴有着百花谷的气运和阵法加持。
这一剑，他也曾经看到李青莲施展过，或者说，这一剑，本身就是李青莲的青莲剑歌。
碧水浩浩云茫茫。
当年李青莲的横空出世，就是用这一剑，划开金陵南门，一入金陵闯皇城。
三位一品天宁供奉全力出手，硬是没有把他给留下来，只是让他负伤退走。
至此，世人皆知那位当年名满中原六国的西楚状元郎，不但是一位诗才无双的白衣，还是一位能从皇城全身而退的一品剑仙。后来的李青莲销声匿迹，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便是第二次入金陵，二闯皇城了。
此次天宁供奉加大了力度，调集五位一品高手，其中一位还是无始境巅峰的剑道大家。
最后的结果也仅仅是李青莲重伤败退，却也没能留下他。
……
而这次的交手，江雪晴身上喷薄而出的剑意，已经趋于圆满，哪怕用的不是自己最称心的剑招，自己也才勉强接下来。
望着那个此刻超然物外，似乎刚才那惊才绝艳的一剑不是她所出的女子，谢浮生收起手中的长刀，看也不看犹在滴血的手掌，深吸一口气。
在几位更强的刀圣不出的情况下，他拿江雪晴没有办法。但是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搞清百花谷的态度，能给一个下马威更好。
不曾想却被人当成垫脚石。
谢浮生脸色铁青，渐渐的，身后出现一头白色巨虎的虚影，白虎体型壮硕，目露凶光，四肢踏在一片猩红的血海之上，额头一个血色的“王”字充满了肃杀之气，整片天地间一瞬间被血腥味填满。
“这是谢浮生的异象凶灵白虎？？！！”
“好浓烈的血腥之气！！”
“异象都祭出来了，看来谢浮生要动真格了……”
……
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谢浮生有一头血气白虎异象，只是不曾亲眼所见。
而他此刻背后祭出的白虎虚影，便是谢浮生独有的异象。
看到这威势，不少人脸色苍白，越是接近一品，越能明白异象对一个人的加持有多深。
异象是踏入一品的标志，修成异象，便是标志着此人正是踏入了一品境界，成为了这座天下少有的巨擘之一。
可就在众人纷纷议论谢浮生的凶灵白虎之际，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寒气入体，便瞟见天空飘起了雪花。伴随雪花而来的，是一股冰寒的气息，还有呜咽的风吼声缓缓传来，将弥漫天际的血腥之气都给冻结住了，形成一颗颗红色冰粒。
冰粒落地化为水滴。
按理说沾染了血的冰粒落地之后水滴应当是红色才对。
可是落到地面上的冰粒，全都是清澈透明的水滴，无一例外。
心细的人发现，不光是血腥之气，甚至是那头凶灵白虎的毛发，都被冻结成冰。
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出自何人的手笔。
目光汇聚在江雪晴的身上。
他们所有人都被谢浮生的凶灵白虎惊住了，竟然忘记了江雪晴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剑仙异象——流风回雪！
若不是江雪晴主动祭出，怕是没几个人会知晓江雪晴的异象是什么样子的。
毕竟江雪晴先前给人的感觉就是与世无争。
从来不与别人争斗。
问剑也仅仅是点到为止。
所以很多人都忘记了，哪怕放眼整个天下，百花谷的寒冰气息独步天下，而江雪晴的流风回雪异象更是冠绝百花谷。
张雪瑶抬手接过一片飘扬的雪花，呢喃道：“原来师妹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了。”
随后一笑而过。
谢浮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和江雪晴交手的次数不少，每次刀剑之争他都是被江雪晴击败的，说是宿敌也不为过了。对江雪晴的异象流风回雪可以说是很了解了，但是他清楚的记得，流风回雪的温度虽然低，但是做不到冻结净化他的血水的地步。
而且这天际飘扬的雪花，是不是太多了点？
谢浮生脑海里浮现出一种想法，想法很快被他确定为一种可能，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要是这异象不是流风回雪了呢？
谢浮生越想越是心惊。
又想起前不久和江雪晴交手，他知道江雪晴比他强，可也强得有限。可先前的每次交手都是许久才分出胜负的，唯独那一次，仅仅不到十招，他便已露败相。
得到答案的谢浮生盯着前方的江雪晴，主动收起了身后的白虎虚影，对着江雪晴开口说道：“清欢剑仙可真是藏得够深的。”
江雪晴不急不躁的消去漫天风雪，轻声回应道：“你也不差多少。”
谢浮生瞳孔紧缩。
江雪晴这回答已经是相当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了。
“来日方长，我们走！”咽下口中的鲜血，谢浮生知道今天是没有办法了，于是沉声说道，转身离去。
柳一刀收起眼中的惊惧，和其余两人跟上谢浮生的步伐，离开百花谷。
他可是明白江雪晴方才那番话代表了什么。
众人还沉浸在那白虎虚影和漫天风雪之中，尚未回过神来。谢浮生的话音将他们从中拉扯出，直到看见谢浮生等人远去的身影，才放声欢呼。
扬眉吐气！
江雪晴的这惊艳一剑，不仅打散了谢浮生那充满寂灭的刀罡，还把剑士的意气给打了出来。
最后祭出凶灵白虎异象的谢浮生，被江雪晴漫天的风雪给冻结住，发挥不出全盛气息。
此前的剑士一脉，如同被关在水底的一座牢房里苟且偷安，上不仅有三教修士，还有刀林威压，唯唯诺诺，觉得朝不保夕。而这一剑，这一战，打出了剑士一脉的心气，像是一把钥匙，把深藏在水底牢房的门锁给打开，让被关押在里面的剑士获得解放。
重获新生。
而百花谷江雪晴的这一剑，也成为象征剑士一脉大风流的起点，在往后的江湖剑士史册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受了伤的一品剑士方然起身，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微笑，看了看身旁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对着少年语重心长的说了几句，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明亮起来，随后露出让人暖心的笑容，扶着自己的便宜师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