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位夫人
四婢走后，唐少龙用十分冷酷的眼神瞅着柳七。
柳七战战兢兢，不敢言语，更不知唐少龙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柳七，我问你，你在府内是不是常常欺负下边奴仆？”唐少龙疾言厉色，毫不客气。
柳七以为是谁在唐少龙面前偷偷告自己的刁状。
“扑通”一声跪在了少龙面前，着急忙慌的为自己辩解道：“大爷，小的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说为奴的不是，自从大爷提拔小的为长史府内的管家，小的无时无刻不谨慎从事，深怕坏了大爷的好名声。对下面的人更是好言好语，从不敢有欺辱的行为。”
唐少龙知道此刻不立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立即呵斥道：“你休要胡乱猜测，没有谁在我耳边说你的坏话。我唐少龙非是傻子，种种迹象无不让我心生几分怀疑。”
柳七还想继续为自己辩解一番，却被唐少龙及时打住。
对于唐少龙而言，一则自己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柳七在府内欺压奴仆，不能因为一个眼神就对他猜忌甚深；二则防染于未然，及早敲打一下也是告诉他——谁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他虽是从晋王妃身边过来的，终究还是个下人，警告他务必摆正自己的位置。
唐少龙也是无奈为之，活在这个时代，对于下人们既要拉又要打，自己可不想成为“电视剧里活不过几集的男猪脚”。
柳七此刻是百口莫辩，他怎么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一向随和的唐长史突然就变得严厉起来。
他俯首帖耳地站起身来，按照唐少龙的吩咐把府内所有下人召集到正厅内。
毕竟是原来的秦王府，有着皇家气魄。
正厅足够大。
唐少龙一眼扫过，心道，真是奢侈啊，就是再来一百人站在这屋内，也不会有拥挤压迫感。
看着屋内的众人。
唐少龙首先宣布，从今天开始，长史府内一众奴仆等每日清晨寅时末（清晨五点左右）起床便可，不必过早起来。
这一条刚刚宣布，底下的人已经是交头接耳，七嘴八舌起来。
唐少龙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各种欣喜之色，对于府内的一众人等来说，每日寅时初（凌晨三点）起床，并没有什么根本的意义。
毕竟现在长史府内的主人只有唐少龙一人，就那些活是早是晚，一会也就干完了。
从他们眼中闪现的感激之色便可以猜出来，以往从没有一个主人能比唐少龙更懂得也更愿意体贴仆人的了。
唐少龙宣布的第二件事是任命小菱为长史府内的副管事。
在此之前，唐少龙并没有跟自己的贴身女婢有过任何的商议。此任命一出，众奴仆们先是大感意外，同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相对于府内其他奴仆，小菱识字，仅这一条就把很多人比下去。
在这个时代，读书写字还只是官宦、贵族的权利，普通人家的儿女完全没有这样的机会，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必要。
读书人读书的最根本目的是为了做官，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若是读书人读到最后，依然没有做官的渠道，最后就变成了“读书无用论”，难道指望古代人读书是为了陶冶情操吗？
隋以前，实行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由世家大族们垄断了官员的选拔。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在此情况下，寻常百姓家再怎么读书也得不到官家的垂青，并且古时读书成本是很高的，即使有了纸张以后，书籍依然稀少且昂贵，脱产学习更是耽误农事。
大多数时候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功夫摆弄书籍。
隋开皇七年，才拉开了科举制的序幕，自此中国文人们才慢慢被广泛开启了“读书做官”的通道，有了读书的动力。
所以像小菱这样的女子尚且能读书写字的，通常都出身于官宦之家的私学，方才有可能。
唐少龙一眼扫向小菱，严肃道：“小菱，你是否愿意？”
依然在愣愣发呆的小菱被身旁的小青一捅方才缓神过来。
她向上俯首跪拜道：“大爷，小菱愿意。”
唐少龙欣慰点头继续道：“我与柳管事出使岭南期间，府中大小事情由小菱副管事相机处理。”
众人一一应诺后，散去。
唐少龙留下两位管事商议一些具体事务，先是嘱咐柳七在府中挑选四名体格强健的下人与自己一同去往岭南。
接着吩咐小菱务必照顾好后院两位“夫人”，特意叮嘱若是晋王来访，好生照料，其他的事情不闻不看不管不顾。
说这些话时，唐少龙异常的严肃，显示此事非同小可。
小菱极为聪明，岂能不知，声声答应着，让大爷放心，自己一定可以打理得清清楚楚。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经柳七提醒，唐少龙意识到是该拜访下后院的两位“夫人”了。
他让小青和小菱帮自己重新整理了下衣裳，二女也是心知肚明，这两位“夫人”大概非是“主人之人”。
唐少龙缓行漫步于自己的府内，刚刚搬进来两天，他尚未有机会好好看看这座原本的秦王府。
要是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座府邸，唐少龙只能想到两个字——阔气。阔气得过了分，厅屋众多，花园甚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黛瓦粉墙、雕梁画栋、气势恢宏，无一不包，无不充满着江南秀气和富贵之气。
唐少龙摇头晃脑，无声叹息，自己对于此景毫无欣赏之意，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关于秦王杨俊的下场，反倒是多了几分释然。
对比晋王杨广最后上位成功，真是一天一地，江南新土，一场战争后，本该与民休养生息，更何况当今陛下皇后多年来厉行节俭，秦王杨俊这不是故意忤逆主上的意思吗？
难道做个样子都不会吗？
再看看杨广，不管是身在并州还是扬州。无论何等山高皇帝远，总是把事情做的极为妥帖，处处迎合上意，就连府中的奴婢们摆在明面上的，也有不少年老色衰之人。
就这演技——谁敢说演的不好？
而事实证明，不管哪行哪业，最后演技好的人都能走到最后，得到最大的利益。当然，别演过火了，那样容易物极必反，走火入魔。
当杨广最后把自己演成了“隋炀帝”，那便是过了。
唐少龙很快就来到后院两处厢房，身在屋外两丈处站立，大声拱手行礼道：“鄙人唐少龙拜访两位夫人。”
这两处厢房是紧挨着的，唐少龙故意大声说话，让两屋都能听见，省却了自己一一拜访的麻烦。
“唐长史，请进，青丝妹妹也在我屋内。”说话的是绾绾。
唐少龙可不想跨进她们任何一人的闺房，自己来拜访她们，不过是为了尽些礼数。
礼数到了，自己也该撤了。
他向着屋内两人道：“鄙人就不进去打扰两位夫人了。来此一是为了致意问候，二则是为了暂且告别，鄙人今日将启程远赴岭南，两位夫人若是在府内有任何需要，可随时派奴婢向小菱副管事传达。”
说完，他再次行礼后准备转身离去。
依然是绾绾的声音，“唐长史且慢。”
唐少龙只得暂停脚步，回过身来不解地望着房门。
“长史的致意问候只是隔着一层屋门，随意说两句话吗？是否过于浅薄？”绾绾的话里带着诘问。
这是唐少龙始料未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不上绾绾的词锋何等厉害，只是在少龙这里——大家又不熟，走走场面，意思意思得了。想不到，这女子倒是认真起来。
“长史若是没有急事，可否进来一叙，也能证明长史确有诚意来问候我们姊妹。”绾绾果然聪明伶俐，她这是在为唐少龙找台阶下。
唐少龙岂能不知，若是此刻还要拒绝进去，就太——太给脸不要脸了。
唐少龙把心一沉，向房内迈去。
早有女婢为他掀开门帘，他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宽敞，两女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椅子上，身后各站着一个婢女。
唐少龙硬着头皮向上看了一眼，忙打揖行礼，自然也是分不清楚哪位是绾绾，哪位是青丝。
右边的女子轻启樱口，声音动听带着软软的舒适感。
“唐长史，请坐，我与绾绾这厢有礼了。”二女盈盈起身向着少龙一一行礼。
唐少龙这才明白，左边坐着的是绾绾，右边坐着的是青丝。
绾绾偏瘦偏高，虽然坐着，但是修长身材下那一双大长腿是无法遮盖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在少龙的眼中，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美女。不过一眼过去，便可大致猜出是江南人士，五官虽精致却小巧，眉宇间透着一份小家碧玉的端庄。尤其是那鹅蛋的小脸，北方厚重的黄土下绝不会孕育这样的坯子，倒是江南水乡无时无刻不在洗涤出如此凄美娇人的姿态。
青丝比之绾绾矮上少许，却也更觉得精神利落。眼含笑唇含情，妩媚更多一分，慵懒增添一丝，脸颊左右两个浅浅的梨涡，显出聪慧气质，娇憨明艳间夹着一股飒爽劲儿。相对而言，唐少龙更喜欢青丝这般大家闺秀的大开大合。
接过婢女递上来的香茗，唐少龙假意抿上一口，却不曾想被青丝发现。
她略微一笑，口中似有责怪之意，却又表现得那么自然。
“唐长史是北方人氏吧。”
“夫人何以见得？”唐少龙直接问道。
青丝揭开茶杯盖，姿态优美地嗅了嗅，言道：“青丝这茶是上等的绿茶，本是陈皇宫的专属之物，极是珍品，别说是寻常百姓人家，就是王侯贵胄们想得上几两也得百般奢求。能品上一次足矣，天下还有比这更美味的香茗吗？”
听她这番吹嘘，唐少龙不免掀开茶杯盖，扭头往下看了看，也假装嗅了嗅。
心中思忖：倒是茶香四溢，比之普通的茶叶，香气更浓，但是自己俗人一个，实在品不出这玩意好与不好。
唐少龙一系列动作，逗的屋内主仆四人“噗嗤噗嗤”娇笑起来。
少龙知道她们因何发笑，只得难堪道：“两位夫人恕在下暴殄天物之罪，鄙人不善品茶，这等名贵的珍品拿给我这个俗人品尝，的确是可惜了，惭愧惭愧。”
青丝不以为意。
竟欣然道：“长史果然是直爽实诚之人，其他人若是品此珍品，即使不懂也会奉承一番。倒是长史与众不同，小女子敬之。”
说完，她起身向着唐少龙又是一揖。
唐少龙哪受得了这个，忙起身回礼，口中念念有词道：“夫人说的是哪里话，唐少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粗鄙之人，虽读书甚少，倒也谨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道理。”
又是一番“礼尚往来”。
两人重新坐定后，唐少龙问道：“不知夫人这茶采自哪里，既然是王公贵胄们也难以得到，怕也是非同一般之地吧。”
“此茶取之建康！哦，此地已经不存在了。”青丝眼中露出无限惆怅。
开皇九年二月，隋军刚刚把俘获的陈朝皇帝陈叔宝送往长安，杨坚就下令把建康城（今南京）夷为平地。建康城是什么所在？自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孙权移都于此，三百多年来都是南方的政治中心，东晋、宋、齐、梁、陈五个朝代的首都，毫无疑问，这是江南人的精神圣地。
看着青丝满脸对过去对建康的憧憬姿态，唐少龙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杨坚要下命令毁掉建康城，他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要从江南人的心底彻底拆毁建康城，也彻底断绝他们的念想。
现在，天下只有大兴城，那是大隋的国都。
唐少龙无言以对。
青丝继续追问道：“唐长史去过建康吗？”
少龙尴尬摇头道：“尚未来得及去，这茶香倒是勾起了少龙去一探究竟的兴趣。”
听闻他语，青丝竟媚然一笑道：“从江都去岭南可路过建康，城虽不在，但茶树尚存，唐长史可代我姊妹二人去看一眼故土吗？若是能带回几株哪怕是枯萎了的茶枝，我姊妹二人也将感激不尽。”
不知为何说到了这里，更不曾想她二人竟如此诚心思念建康城。
她们站起身来，对着唐少龙一拜再拜，期望之意很是强烈。
唐少龙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活像个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