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2（负）小路尽头

    外婆家的屋后，有一条狭窄蜿蜒的小路，并排只能走一人。这条路的左边是一条并不清澈的小河，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玉米成熟的时候，繁茂的叶子伸展到了路边，使得原本狭窄的小路更加拥挤了。

    我总是在想，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是宽敞的大马路，是江河湖海，还是别的人家？我只是这样想着，却没有勇气走下去，仿佛一旦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某日黄昏，大人们仍然在田地里劳作，一只灰羽蓝尾的小鸟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想要仔细看看这罕见的鸟儿，便追着它跑了好远。回过头发现，我竟然已经来到了小路尽头。

    这是小路的尽头，却不是世界的尽头。脚下是泥土堆积而成的小桥，桥的两边是浅浅的水沟，面前是一棵斜长的树，说不上来是什么品种，只是极其茂盛，层层叠叠的枝叶完全遮挡住了视线，仿佛它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神秘的世界。

    周围非常安静，只有风在耳边呼呼。我的心跳得极快，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费劲地拨开一片片枝叶，眼前豁然开朗。

    我瞪大了眼睛，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理解。很多很多散发着香甜的奇特树木，在同一棵树上，却长着各种不同的水果，橙子、水蜜桃、荔枝、香蕉、火龙果，等等等等，应有尽有。明明应是不同季节长在不同地方的水果，却统统挂在了一起，枝头沉甸甸的，令人垂涎。

    看四周没有人，我想摘一个水果尝尝，一蹬起脚，身体便轻盈地飞了上去。我摘了一个粉嘟嘟的桃儿，往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水嫩多汁，甜到了心头。我把所有水果尝了个遍，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天堂。

    吃饱喝足，我想时间应该不早了吧，就在兜里塞了几个小蜜橘，喜滋滋地走到那棵挡路树前，穿过交叠的树枝。

    怎么回事，我不是应该回到小路了吗，怎么眼前还是这一片果树林？难道我搞错了方向？我又穿了一次，眼前事物依旧。我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甚至折断了好多树枝，可就是怎么都见不到我熟悉的小路。

    我急出了一身冷汗。难道……真的会回不去？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听不见。

    “吃了我的东西，还想回去？”耳边冷不防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我抱住自己的胳膊，战栗着转过头。

    啊——我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兜里的橘子滚了一地。

    稀疏弯曲的白发四散，黝黑松弛的脸面布满道道皱纹，双眼好似蒙了一层雾般泛着白光，干涸的嘴唇裂开一个弧度，露出没有牙齿光秃秃的牙床。这个悄无声息出现的老婆婆，穿着一身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破布衣衫，拄着一根枯木拐杖，全身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对……对不起……我不该偷吃你的水果……我现在马上回去拿钱，你要多少，我赔给你……”我哆哆嗦嗦地求饶。

    “哈哈哈哈，我不需要钱。”她的语速很慢，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不属于你的东西，拿了，就得付出代价。”

    “那……那您说，要什么，我都赔你！”

    “生生世世，为我浇灌果树。”

    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我只不过吃了她几个水果，就想让我一辈子给她白干活吗？但总归是我理亏，只能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逃走。

    “契约已订。”说罢，老婆婆消失在果林尽头，再也没有出现。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只能干活了。

    不知道过去多少天，我每天浇水施肥，照顾果树，没有食物，饿了就只能吃水果。期间我尝试了无数次，始终没办法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我消失了这么久，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找我呢？爸爸妈妈，外婆，你们都没发现我不见了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从斗志满满，到失望，到绝望，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到忘了自己是谁，太久太久了。多年来，我始终都是一个人，陪着这些果树。我是谁？我叫什么？我来自哪里？我记不起，也无需记得。

    “快，快醒醒！今日大赦，快逃！”一个细小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叫醒，我睁开眼，周围仍然空无一人。谁在说话？

    “我，我是你背后的果树，快逃，你今天可以出去了！”

    我无法仔细思考这其中的含义，只觉得我的机会来了，脑中只有一个字，跑！

    我狂奔起来，穿过那棵拦路树，如破茧重生一般，欢快地呼喊哭泣。

    真的，我真的出来了！眼前不再是果林了！失去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

    可是……

    小路呢？田野呢？小河呢？外婆家呢？

    眼前只有一片空旷的土地，陌生的一切。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到底，过去了多久呢？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苦笑着，转过身，想再入果林。

    呵呵，小路没有了，拦路树没有了，我连果林都回不去了。什么都没有了。

    广袤大地，唯我独立，一无所有，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