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1（混）逃，离
我被一个陌生男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前我以为，说书人的故事都是假的，没想到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华贵堂皇的府宅。花鸟鱼虫，山石竹林，琉璃瓦片，曲折回廊，若是让我独自前来，肯定刚踏入就迷失了方向。
他们说，这府上的先老爷，就是我的父亲，他去世前留下遗言，一定要将我这个私生女接回府。可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只是个孤儿，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认定我就是那个私生女。没有人验证我身份的真假，仿佛大家都默认了。既然如此，好吃好喝好住，又有下人服侍，我就这么欣然接受，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在我来之前，先老爷就只有一个独生子，现在我来了，便要叫这个独生子为哥哥。起初他并没有嫌弃我，还带着我偷溜出去玩，我们一起摸鱼爬树掏鸟窝，被凶恶的大黑狗追了十几条街，在香喷喷的小吃摊上流连忘返，在欢笑声中慢慢长大。
可长大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他在有意躲避我。
有一次，我经过夫人的房间，听见她在说，这个家所有的家产，都应该是哥哥的，一样都不能让我抢走。我终于明白，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
何苦要去做别人的眼中钉，我简单地收拾了下包袱，想要永远离开此地，可一个面相凶狠的男人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是哥哥的手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这种情况就表示，哥哥也想除掉我。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果然还是比不上真金白银。
“小姐，您跑不掉的。”我被男人堵回了房间，他伸出手想来抓我。
我的房间还挺大，我对这里又比较熟悉，身手还算敏捷，绕了几个来回，见准时机破门而出，拼命往外逃去。
我逃出了府宅，一路奔跑，竟发现哥哥也来追我了。为什么人可以如此狠心，我早就表示过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不要任何财产，可他们却仍然不肯放过我。
我逃到了小时候经常摸鱼的那条河边，实在跑不动了。哥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拼了老命疯狂挣扎，混乱之中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和哥哥竟一起掉进了河里。不巧，这里恰是河水最深的地方，我们跑了那么久的路又都没了力气，逐渐沉到了河底。
我感觉到，我们的灵魂浮出了身体，在水里没有任何窒息之苦，反而有一种轻飘飘的水草一般的虚无感。
既然大家都死了，就把话说个明白吧。我问他：“哥哥，你真就这么恨我，要置我于死地吗？”
“不……我不是……”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又偏过头去，似乎十分纠结。
“现在还不说清楚吗？何必呢，我们都死了，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再去投胎吧！”我很难过，可在水里看不见眼泪。我想，我不会变成水鬼，永远被困在这里吧？
他仿佛不太敢看我，垂着头道：“父亲说遗言的时候，我并不在场，前些天我偶然得知，我的妹妹脖子后面有个胎记，可你的脖子总是被头发遮着，我没有见过，就想让阿彪帮我查一下。”
“你怀疑我不是你真正的妹妹吗？”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确定，不过，我确实也没什么胎记，“那你好好说不就行了，为什么他一副要杀了我的表情……”
“我怕你不高兴……”
“原来你也一直在怀疑我的身份。不能怪你，毕竟人总是会更珍惜自己真正的骨肉至亲，既然我不是，那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保护自己的家产。”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不，不是因为这个！”他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语气中又夹杂着几分委屈，“我想要确认你的身份，是因为……因为我……我心悦你！可是……可是我总不能喜欢自己的妹妹，所以才总是躲着你……所以才想弄清楚……你不是，我便可以喜欢你了……”
啊？我懵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他是想要杀掉我的敌人，是一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人，没想到……这，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等……等会儿……让我冷静一下……”我看着我俩沉在水底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突然间，眼前天翻地覆，身体逐渐越发沉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我拉过去。在汹涌而来的泥水间，我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时，发现我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脑袋仍然昏昏沉沉的，无法分清自己是死是活。
“阿町！”房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哥哥？”我眯着眼，感觉仍然没有睡醒，“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们变成了水鬼，你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没事就好……”他的声音里有哭腔。
我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赶紧将他推开，往里后退：“不对呀，你之前不是还要杀我的吗，现在又做什么戏呢！”
“我没有想要害你，也许你并没有做梦，那些话我确实说过，如果你不记得了，那我现在再说一次。阿町，我心悦于你，你可愿与我共结连理？”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来，脸颊泛起一点淡淡的红晕，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期待，又有点担忧。
什么，那不是梦吗？！我再次震惊。
这让我如何是好，我还没从被追杀的恐惧之中完全平复，而且就算在我们关系没破裂之前，我也只是把他当成我亲爱的哥哥，没有那种不正当的想法啊。
“我……我考虑一下……”我很小声道。
“好，我等你。”他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是说考虑一下的嘛，结果他转头就把这件事给他母亲说了。令我更为震惊的是，夫人竟然同意了他的想法，因为她觉得这样既不用为我准备嫁妆，又不用担心家产被分割，一举两得。我真是醉了，虽然说咱家确实家大业大，也不必如此斤斤计较吧？
但是我又转念一想，这事对我也没有坏处啊，我既可以继续住我自己的房间，衣食无忧，又能和哥哥和好如初，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一命呜呼，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最终，我还是答应他了。因为之前一些不愉快的回忆都是误会，我和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习惯了跟着他一起瞎跑，要真是分开去了陌生的地方，我还真是舍不得的。
哥哥说他不想等了，我们很快成了亲。我总有一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因为我对他太过熟悉，他揭开我的盖头时，我也依旧没有什么成亲的实感，就感觉像在过家家似的。
我的语气像往常一样，稀松平常：“哥哥，既然我不是你的妹妹，那应该要继续寻找，总得把咱家真正的大小姐接回来吧。”
“别担心，我这些年一直有在派人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的。”他向我递来一杯酒。
“这些年？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还故意瞒着我不说，哼，坏哥哥。”我有点不大高兴。
“你不是我的妹妹，不要叫我哥哥，该改口了。”
“就不！我都叫了十几年了，改不过来了。”我也是有脾气的，凭啥都听他的？
他的胳膊勾起我拿酒杯的手，与我一起交杯共饮。这么近距离认真地看着他，我才发现，他的笑容，竟然是那般温柔美好。
我想起小时候他教我爬树，我摔了下去，他给我当肉垫，被我砸坏了腿，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我想起街头有只瞎了眼的可怜小狗，好心的店家送了点剩菜给它，却被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黑狗争抢，我气冲冲想要赶跑它，没想到它追着我就要咬，哥哥便拉着我的手满大街飞奔。
我想起街边有家小吃摊很香，我每次经过就会流口水，他总是会给我点上好几碗，陪我从白天吃到黑夜，吃得我肚子圆滚滚，走路都不利索，他却很开心，明明他并没有吃。
我想起我不小心打破了夫人最喜欢的一只古董花瓶，被罚跪在烈日炎炎之下，不知他怎么知道的消息，从私塾跑了出来，陪我一起跪到中暑。
我想起我羡慕他可以去外面读书习字，他便每晚溜进我房里，把他在课堂学到的东西都教给我，但我很笨，总是不得要领，他教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了，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有时候学着学着我们就都睡着了，早上起来被夫人狠狠批了一顿。
我想起媒婆来给他说亲，带来了好多漂亮小姐的画像，说这些都是仰慕他的姑娘，任他选择，他反而问我怎么看。我觉得每个小姐都很好，都可以娶，他就很生气地把那些画像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赶跑了媒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会有一些放心，感觉没人可以抢走我的哥哥。
我想起他开始不理我的时候，我总是躲在房里偷偷哭泣，以为我做错了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
我想起很多很多事，好像生命中的每一个点点滴滴都有他的存在，可那时我可靠的好哥哥，如今却成了我的夫君，我们的关系完全不一样了。
我的心跳突然间加快了速度，脸上滚烫了起来。我的眼神躲到了一边，不敢看他。我原来明明是坦坦荡荡的，可是现在怎么感觉，我也对他有不正当的想法？
“怎么了，才喝一杯，就醉了？”他戳了戳我的脸颊。
“才没有……”我刚重新转回眼神，嘴唇就被覆上了两片柔软的物什。
……
“老爷，您又做恶梦了？”阿彪见刚睡醒的他，眼里含着泪花，心中不免忧虑。
“不，这次是个美梦，我终于与她在一起了。”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却又显得那么忧伤。
“唉，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放不下吗？要是当初听先老夫人的安排，忘了小姐，如今老爷便能安享天伦，不必如此寂寞了。”阿彪很是心疼。
“吾之妻，唯阿町一人，除了她，不可再容下旁人。”
……
我想起，当年我和哥哥一同落水，哥哥被救了上去，而我上去的只有尸体。虽然作为水鬼，我不能离开这片河水，但我有在努力修炼，时间久了，竟学会如何进入思念之人的梦境。这样也好，每天晚上都能去见他啦。
那么多漂亮小姐都不要，真是个傻哥哥呢。
我很难过，但是河中看不见我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