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世祖挨鞭知敬畏 三家人乘船又相逢
说实话，给薛蟠这个混账当了两三个月母亲，王紫凝对于当初薛蟠打死人命这件事仍一直难以释怀。
但她毕竟是薛蟠名义上的母亲啊，总不能大义灭亲杀了他，也不能把他再送回衙门去自首——那样王子腾早发现她是个冒牌货了。
这个便宜哥哥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可惹不起。
当初为什么果断给薛蟠选择了从军这一路，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如果薛蟠死在了战场上，不过就是偿还了冯渊一条性命；
如果侥幸活了下来，而且立了功，那也算是保护了老百姓，将功赎罪了。
但薛蟠骨子里好勇斗狠的性子却没有变。
就拿前几日的事情来说，不管那封肃多么自私无情，毕竟是英莲的外公，又上了年纪，薛蟠怒上心头的时候，竟想不管不顾将他揍上一顿出气！
若不是自己及时拦住，岂不又要出人命？
当时王紫凝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对薛蟠进行道德教育。
这不，机会来了。
她才不会真以为薛蟠以前会愧疚，那个大傻子简直跟没事儿人一样，连担心都半点全无！只不过是借题发挥，寻着个由头旧事重提而已。
薛蟠果然不服：“母亲，那冯渊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英莲当时若是被他买走，说不定早被搓磨致死。
我打杀了他，也算是救了英莲呢。再说，我只想着揍他一顿，哪里知道他那么不经打？”
王紫凝闻言又是一竹鞭。
“他好男风，罪可致死？你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可有权力给他判刑？昔日你仗着人多势大，就可以随意打杀了他；他日若别人看你不顺眼，又比你人多势大，是不是也可以随意打杀了你？”
这一层薛蟠还真没想过。他自幼鱼肉乡里，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儿。
但到了京都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人家就是随便出来个奴才，都能对着他这个破落户吆五喝六。
他本也不服，但见贾珍、贾蓉之流都夹着尾巴做人，他又哪里敢硬刚？
如今被母亲提及此事，才惊觉一身冷汗。
“我……我……”薛蟠声音像蚊子哼哼：“我不去招惹那种人便是。”
“冯渊可是故意招惹你？他知道了你的家世后，有没有认输求饶？”
薛蟠不由想起当时躺在地上苦苦求饶的冯渊，恍惚间竟觉得那是自己——若有一日，他也无意间得罪了权贵，是不是也会苦苦求生而不得，只能被残忍打死？
见薛蟠不说话，王紫凝才知道，他是真正听进去了。
像薛蟠这种被惯坏了的孩子，从来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根本不会想到，被他欺负的人是何等境地。
说白了，就是不会换位思考。
如今他能够把自己代入冯渊的处境去思考，已经是一大进步。
叹了口气后，王紫凝放下竹鞭，柔声说道：“蟠儿，你只道咱家上头有人，你舅舅、姨父他们是能给你提供庇护；却不知，他们给你撑起的伞，并不是无坚不摧。
天上下的若是雨，这伞便挡住了。可若是下的冰雹，甚至刀子呢？这伞又能帮你撑到何时？他们只会爱惜自己，舍你而去罢了。
何况，也许有一天，这伞本身旧了、破了，甚至化为飞灰，那时，你又该如何是好？”
薛蟠闷声应道：“妈，我知道了，以后我不再惹事就是了。”
王紫凝却摇摇头：“不，妈要告诉你的，不光是不要惹事，而是，你要时时怀有敬畏之心。不管你遇到的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抑或是丫鬟仆从，都不要轻易折辱。
这样，你才能改掉霸道嚣张的习惯，才不会无意之间，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王紫凝也不指望这一次的教育，就能让薛蟠洗心革面。但从今天薛蟠的表现来看，他也算孺子可教，只不过以前没有人教过他罢了。
反正如今是她给人当妈，以后能教育孩子的机会定不会少。
慢慢来呗。
正月底，薛宝钗以“薛进”之名，把姑苏的产业梳理得一清二楚，又把李富好好敲打了一番，一家人才回金陵祭祖，顺便料理一下金陵的祖产。
二月中旬，薛家乘船北上回京。提亲的事儿倒是暂缓了，因为甄家决议举家迁往京都。
提亲下聘之事，可以到了京都再一件件来——只薛蟠闷闷不乐，自英莲回了甄家，他几乎一个多月没见过她了！
就算见到，那甄老头防他跟防贼一样，也只是能看看而已。
胸中一股子邪火，只能练拳的时候好好发泄发泄。别说，倒是进益愈发快了。
姑苏是英莲的故乡，却也是他们一家的伤心之地。
伤心之地，自然不必再留。
甄士隐悄悄起出山上藏的金银财宝，便带着妻女悄悄离了大如州。封肃本还心心念念等着薛家出了正月来正式提亲，哪成想，连女儿女婿都抛下他跑了！
可他已经七十多岁的年纪，除了骂几句白眼狼，难道还真能追到京都不成？
便是他最疼的小儿子，虽只有三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也舍不得让他进京寻亲啊。万一再一去不回，他岂不是落了个老死没人管的下场？
薛家和甄家约好了出发的日子，王紫凝又在金陵码头派了下人等候、安排，进京时自然同路。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路，竟还能碰到别的同行者。
那一日宝钗带了面纱在船头张望，突然看到前面船上一个身影很是熟悉，惊喜地叫道：“妈，您快来看看，那艘船上的，是不是林妹妹？”
——装了这么久的男子，就算不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话，肺活量在这儿呢，几乎称得上快声如洪钟了。
连那船舷上正陪着女儿说话的林如海都听到了！
林如海顿时黑了脸，拉着女儿便欲回船舱，却不料黛玉也喊了起来：“薛姐姐，是我，是我呀！”
林如海：“……”
他正月里便补了京缺，拖到如今才回京上任，就是为了避开薛家。谁曾想薛家竟这么无耻，非要打听得他出发的日期，好来这么个偶遇？